“那後來呢?”艾莎問。
“後來,盧卡向我道歉,并且再也沒欺負過我。不過我很久之後才知道芬奇老師給他不依不饒的父親付了差不多是她一個月工資的精神補償。”伊安擡頭看向海岸線上搖搖欲墜的夕陽輕輕歎息。
“你小時候膽子這麼小?”
“确實也不太大,可能是被我母親的那一摔殺光了所有的勇氣。那之後很久都不敢再反抗任何事。”伊安沒有繼續說下去。安靜的空氣裡,隻有呼呼的風聲穿過。
“瑞秋是來自戰區的孩子,反抗就是她的生存準則。她很幸運能離開戰區,能遇到你。”艾莎說。
“或許也不是那麼幸運。我曾經問過父親我們是否能收養瑞秋做我的姐姐,但父親說,他是一個單身男性,不能收養孩子,我甚至急得跟他說,那就讓他快點結婚。”伊安抓起一捧沙子,它們從指縫緩緩滑落。“後來我父親是結婚了,但是瑞秋卻突然消失了。從那之後的四年,杳無音信。
“她離開了這座城市嗎?”艾莎問。
“沒有,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在這座城市裡沒有身份的人如果被抓到那隻有一個結局。”伊安說。
“什麼結局?”
“被送進藥品實驗室,當做活體實驗,他們以為離開了戰區就是逃離地獄,誰知道那隻是另一個地獄的開始…十四歲的時侯我進入了父親集團下屬的霍裡森醫學院。不得不說這還是六歲的時候瑞秋給我埋下的種子。”
“我知道那裡!那是一所專門培養少年醫學生的學校,他們很小就開始學習醫學知識,然後再被送進醫院做實習生。他們往往比我們年輕且經驗更加豐富。沒想到你也是醫學生!”艾莎棕色的瞳孔在夕陽的映照下一閃一閃,顯得對伊安的這段經曆饒有興緻。
“但是我沒讀完,在第三年的時候,我們被派去一間封閉實驗室做藥品研究,當我見到自己的實驗對象時,并不是青蛙兔子白鼠,而是一個活生生的女孩。白光充斥的走廊裡不分晝夜,兩旁是兩排玻璃屋,每一個玻璃屋裡都有一個人活生生的人,他們無論男女都被剃光了頭發,穿着寬大的灰白色衣褲。那天我領到的是第83号實驗對象。”
“所以他們都是沒有身份的人嗎?”艾莎的表情開始凝重起來。随着太陽消失在地平線,艾莎的眼底也陷入了深深的黑暗。
“後來我才知道那座實驗室裡關着的要麼是無家可歸的流浪者,要麼是沒有身份的避難者。那天我手上有一針藥劑,其實這個藥劑是抗凝血測試藥物。隻需要給實驗對象用藥後記錄24小時的身體狀況就可以完成任務。但那天打開門,生活就完全天翻地覆了。”
【伊安十六歲】
“瑞秋?”伊安帶着些許的疑問喊出了那個他熟悉入骨的名字。雖然他不願相信眼前所見是真的。但在聽到這聲呼喚後,面前的女孩明顯一怔。藍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當他對上伊安雙眼的瞬間,淚水肆意奔流而出。
這雙眼睛她怎麼會忘記。她九歲那年的一個早上,一直戴着眼罩的伊安忽然跑到她面前,神秘兮兮地說:“我給你看個東西。”還不等她反應,伊安就在她面前摘下了眼罩,她本已經做好十足的準備會對上空空如也的眼眶。可眼罩摘下的瞬間,她卻看到了一隻湛藍的色的眸子。
“除了醫生,别人都還沒有看過。因為我想這隻眼睛第一個看到的人是你。”伊安有些興奮地抿着嘴巴,臉上挂着瑞秋從未見過的燦爛笑容。
“你原來這麼好看!”瑞秋眯起了眼睛,眼眶裡盛着清澈的海洋。
而此刻,那雙如同海天相接般的雙眸再次和她對視時,她早已褪去了沖動勇敢,隻剩下被折磨許久的疲憊和無助。
“原來你在這裡…四年了,每次電話鈴聲響起我都以為是你…”伊安強忍着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伸手試圖擦掉瑞秋臉上的溪流。
“别碰我!”瑞秋偏過頭。自己抹掉了臉上的眼淚。“我不想把這裡的病傳染給你。”
“你得了什麼病我都會治好你的,我已經快要成為一名醫生了。”
瑞秋沒說話,繼續揉搓着臉上的淚水。
“瑞秋,是你告訴過我的,醫生永遠說的是真話。”
“快把藥注射了吧,不然你沒法交差。”瑞秋冷着聲向伊安伸出手臂。
“我不能這麼做!”伊安拼命搖頭。
“女士們先生們,請把你們注射完的針管放在我手中的盤子裡。”走廊裡監視教師的聲音傳來。
“快,沒時間了。”瑞秋伸手就要去拿伊安手中的針管。
伊安後退了兩步,拉開防護服的袖口,把針頭紮進了自己的手臂。
“我會找到辦法帶你走的。”說完伊安紮好袖口轉身走出了玻璃房。
“伊安!你在做什麼!”瑞秋趴在玻璃上瘋狂地拍打着玻璃門。“那東西會殺了你的!”
實驗結束後所有學生被安排在自習室等候。
“今天給我分的那個實驗體,看起來都能給我當爺爺了。”
“我的那個看着長得很兇,我都怕他忽然沖過來咬我,什麼時候能給我分配一個漂亮的…”
似乎沒有人在意他們剛剛把一種尚未研究成型的藥物注射進了他人的體内,第一次面對真人讓這群十幾歲的孩子又興奮又緊張,自習室内有說有笑,他們互相分享着今天的經曆,等待着二十二點的第一次觀察記錄。
怎麼會這樣?不對…我父親不可能做這種事…伊安伏在桌子上想要再記錄一些課程要領,可腦子裡的聲音卻吵得他無論如何都無法靜下心來。時間臨近二十二點,胸口突然像是有一團火在燃燒,喉嚨裡似乎有些微小的毛屑在抓撓,他忍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鮮血瞬間從喉嚨裡,鼻孔裡噴湧而出,猩紅的血絲瞬間爬滿的雙眼。
“快去叫人!”一個男孩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伊安險些從椅子上跌落的身體,桌椅在同學們散亂的腳步聲中碰撞出乒乒乓乓的響聲。很快一個醫生模樣的男人把伊安送進了隔離間。
“通知他的父母!快!”男醫生說。
“你瘋了?這裡可是伊迪絲的研究院,你要讓他的父母來這裡接他嗎?”另一位女醫生語氣裡有些埋怨。
“他是伊迪絲·魯伯蒂的繼子,出了事情我們都有大麻煩。”男醫生壓低了聲音。
“啊?”女醫生倒吸一口氣,慌忙從口袋裡摸出手機。
沒過多久,一架直升機降落在德瑪實驗室的停機坪上。原來整個德瑪實驗室是一座地下城堡。城堡的周圍隻有一片茂密的叢林在螺旋槳的氣浪中扭曲的向四周爬行着。奎因急匆匆地從直升機上跑下來,把已經陷入昏迷的伊安推上飛機。螺旋槳卷起塵土,朝着燈火通明的城市飛去了。
“原來試藥這麼痛苦…”伊安逐漸蘇醒,盯着天花闆喃喃自語。
“伊安,你醒了,别害怕,出血已經止住了。”奎因從緊張中略微松了一口氣,臉色憔悴。
“我…看到瑞秋了…”
“什麼?”奎因摸摸伊安的額頭,似乎是以為他有些神智不清。
“爸爸,我沒病,他們送我去們…去實驗室,是做…活…活體…藥物試驗…”伊安斷斷續續的語句中夾雜着急促的呼吸。“瑞秋…瑞秋沒有離開,她是被抓去做活體實驗了!不知道已經多久了!”伊安掙紮着坐起身。死死拉住父親的手臂。“實驗室不是伊迪絲在負責嗎?為什麼要抓瑞秋做試驗!還有很多像瑞秋一樣的人都在裡面!”
“伊安,我會弄清楚的。好嗎?”奎因說。
“快救救瑞秋,她可能生病了!”伊安一把抓住奎因的手臂祈求道。
“好,好,你先休息一下,你表現出來的症狀…我擔心你會像你哥哥那樣…”
“是我把今天的抗凝血藥物注射給了自己…除了這樣,我想不出其他能讓我馬上見到你的辦法…”伊安說。
奎因一把将伊安攬在懷裡:“伊安,是爸爸疏忽了。”他雙手輕撫伊安的背,試圖安慰這個惶恐不安的孩子,卻感覺懷裡的伊安漸漸變得沉重,逐漸失去了知覺。
天光微白,伊安被病房外的争吵聲驚醒。
“伊迪絲!你怎麼能做那種實驗?”奎因的語氣難掩深深的失望。
“反正他們不是罪犯就是流浪漢要麼就是沒身份的人,為什麼還不能為醫學事業做點貢獻。我研究的藥品能比其他公司同類藥品早上市四個月,你明不明白少這四個月能創造多少額外效益!”
“關停吧,不要太過火。”奎因的語氣裡帶着十足的無奈。
“你自命清高是吧?你的生物集團産業遍布,不也是你繼承來的,你為你的家族産業做了什麼?你有研究過一點東西嗎?魯伯蒂生物集團遲早毀在你手裡!還有你生的那個東西,你以後打算把集團交給他?他又能做什麼!看到人都下不去手!”
“夠了伊迪絲!我不會接受我的産業裡存在這種東西。如果你不關停你的活體實驗,那麼我們就沒有辦法在一條路上繼續走下去了。我們分開吧。”
門外沒了繼母的聲音,隻有高跟鞋敲擊地面的笃笃聲漸漸遠去。病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伊安,檢查結果沒有問題,你隻需要休息一下就好了。”奎因坐在床邊輕輕握住伊安冰冷的指尖。
“對不起爸爸,讓你們因為我的事情吵架。”伊安的語氣裡滿是小心翼翼。
“伊安,我們沒有因為你而吵架。我把瑞秋接回來了,她暫時呆在隔離間,在等待她全身體檢的結果。不過你放心,無論是什麼結果,我都會幫助她的。”奎因疲憊泛青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謝謝你,爸爸。”病床上的伊安長長松了一口氣。“可是我一定要做成點什麼,這樣你和伊迪絲就不用争吵了。”伊安露出哀求的神情。
“孩子,你不需要去取悅其他人,無論你做什麼,無論你花了多久,爸爸永遠是你的後援,爸爸也永遠愛你。”
伊安撲閃着微紅的雙眼看向父親,胸口不斷起伏着,仿佛在問:“真的嗎?”
“我愛你,并非是要你功成名就,我愛你是因為你是我的孩子啊。”奎因像是看出了伊安心頭的疑惑,将他攬在懷裡輕輕梳理睡亂的頭發。“你可以繼續你的學業,爸爸有一個研究項目,明年,我可以把它交給你。當然,前提是你感興趣。”
“什麼研究?”伊安好奇地眨眨眼。
“研究的名字叫複生。等你好起來,我會向你詳細解釋。再睡一會兒吧孩子,把身體養好,爸爸給你買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