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莎穿着伊安那件單薄的T恤衫,樓下壁爐的柴火燒得畢剝作響,她卻仍然時不時地打着寒顫。這兩天氣溫驟降,窗縫裡偶爾擠進來的風都帶着凜冽的寒意。伊安從衣櫃裡拿出一件毛衣丢給艾莎,然後回頭打量了她一眼,又繼續翻找着什麼。
“伊安。”艾莎輕聲叫着。
伊安聞聲回眸,艾莎抱着毛衣雙腳并得齊齊的站在一旁,棕色的發絲有些淩亂地垂在胸前。陰雲的縫隙裡忽然散落了幾縷霧蒙蒙的陽光,透過窗子散落在肩頭。
“伊安,你能不能不要再做傻事了…”見伊安神色平和,艾莎試探性地開口。
“你也很傻,傷到你怎麼辦?”伊安丢下一句話,偏過頭自顧自的在衣櫥裡撥弄着。
艾莎雙眼一亮,他…居然在關心我?
換好衣服,艾莎探頭看向伊安的房間,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蜷縮在被子裡,似乎在躲避陰冷的天氣。
“我們很快就會暖和起來的。”艾莎走下樓梯,喬恩剛向着壁爐裡加過柴火,正把一條圍裙系在腰間。
“西德利先生…”
“叫我喬恩就好。”
“在墓地的時候,其實,伊安他…”艾莎目光彷徨有些不知道如何開口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喬恩說。“謝謝你救了他。你想要什麼盡管說,我都會報答你的。”
艾莎微微一怔:“不是這個意思,是伊安救了我,他因為我受了傷。我隻是想知道,他真的還好嗎?在經曆了那種粗魯的…暫且稱之為‘手術’的治療之後。”
“我很清楚他的身體狀況。”喬恩一邊說一邊把雞蛋打進平底鍋,好似對艾莎的提醒并不在意。
“他說你隻是給他用了一些止疼藥,好可以讓他繼續完成他想做的事情。”艾莎試圖引起喬恩的注意。
“不用擔心。”平底鍋裡的雞蛋已經變得金黃。
“喬恩,他還是應該去醫院吧…”
“好了,格洛萊小姐。我們準備吃飯了。”喬恩甚至沒有理會艾莎說的那些話。
艾莎雙唇緊抿,沒再做聲,轉身跑上樓梯來到伊安的房間,他看起來睡得很沉,艾莎輕輕觸碰他額頭的瞬間被冰得下意識收回了手,她揉了揉指尖,轉而把手貼向伊安的胸口,想要捕捉一些心跳聲。忽然,一隻同樣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手。
艾莎心中一驚,把手縮了縮,卻并沒能從他的手中掙脫出來。“伊安,你感覺怎麼樣了?”
伊安沒有回應,握住她的手也沒有放松,隻是身體像啜泣那般的微微顫抖着。
是夢…又是夢…夢裡那個怎麼也抓不住的女孩,一直向前走,無論怎麼喊都不曾回頭。你又在怪我了不是嗎?我拿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丢下你一個人躺在冰冷的病床上任人宰割…
有個聲音穿透了夢境,一直在呼喚他的名字,她是誰?是來救贖我的使者嗎?直到那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急促。
伊安忽然驚醒,額頭上滲出的汗珠已在空氣中失了溫度,單薄的襯衫背後正有一絲血紅色漸漸暈開。
“你在流血!”艾莎像是忘記了自己是醫生那般手足無措。
伊安茫然的看向艾莎的方向,種種記憶不斷在腦海中回閃,出現在他生命中的人一直在同他告别,就像即便拼盡全力也無能抓住的流沙,試圖推開卻愈加靠近的艾莎忽然讓他感到害怕。他害怕一旦與這個世界重新建立連結便會頃刻之前重蹈覆轍。
“我們去醫院吧好不好?我不知道為什麼喬恩拒絕讓你接受治療而隻是給你止痛藥。”
“艾莎,根本沒有什麼止痛藥,我能真切地感受到每一分一毫的疼痛,這就是我看起來還活着的代價。”伊安毫無血色的臉上浮現出慘淡的微笑,在橙黃色的燈光在那瞬間像是失了靈,如鬼魅般微弱的跳動了起來。
“什麼?”艾莎艾莎眉頭緊擰,卻仍不得從他漫無邊際的言語中找到能聽得懂的答案。
“你害怕鬼魂嗎?”伊安撐起身體雙眸中的倒影随着忽明忽暗的燈光閃動。
艾莎努力平靜了語氣:“如果那鬼魂是你,我一定不會害怕。”此話一出連她自己都想擡手捂住嘴巴。
伊安猛然握拳向床頭櫃上用力一砸:“夠了!”
艾莎周身肌肉一緊,身子一跳,臉色瞬間泛白。
“喬恩,該換燈泡了…”突如其來的動作甩起一股電流般的疼痛,瞬間擊穿了仍在流血的傷口,伊安收回放在床頭櫃上的手轉而按在胸前,低頭喘息了半晌。
“伊安…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艾莎定了定神,顫着手輕輕觸碰伊安領口的扣子。他沒做任何反抗,剛才突如其來的情緒看來隻是針對那盞不太靈光的台燈。艾莎脫下他被血浸染的衣衫,那個簡易的輔料貼早就在奔波中被失去了作用。暖色燈光下他的皮膚依舊呈現出毫無生氣的灰白色。
艾莎用棉球輕輕擦拭伊安背後的傷口,卻看到他掩藏在身側的右手緊緊攥住被子的一角,本就沒有血色的指節更加蒼白。有形的傷口尚能擦拭治療,可接連失去至親摯友亦或是摯愛的痛苦,今日暫時壓抑住了,那以後呢?腦海中的思緒翻湧,讓艾莎不禁輕輕歎息着。
“格洛萊小姐。”喬恩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房間門口。
“喬恩,你就打算這樣眼睜睜的看着他被這傷折磨?”艾莎看向喬恩的目光裡既是心疼又是祈求。
喬恩沒說話,将手中的燈泡輕放在床頭櫃上。打開醫療箱的隔層,抽出一支粉色的針劑,熟練的注射進伊安的手臂。
“你給他注射的到底是什麼?”艾莎有些警惕的看着毫無标識的銀色針筒。
喬恩拿過紗布重新包紮好伊安的傷口,似乎這裡的一切都與醫生無關。
“伊安,不介意我跟艾莎聊聊吧?”喬恩拉了拉伊安身上滑落的被子,眉心微微上擡,像是在征詢他的許可。
伊安輕輕點點頭,重新閉上眼。
“我們談談吧。”喬恩朝樓下走去,艾莎跟上喬恩的腳步,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來。
“格洛萊小姐,不是我不為他治療。你看到的伊安,他并不是一個真正活着的人。”喬恩沒回答,望向窗外澎湃的海,歎息聲似有還無。
對于自己親手放棄了搶救的病人,艾莎聽到他這樣的描述,并沒比看到他還好端端的站在自己眼前的時候更驚訝。
“準确地說,現在的他,體溫很低,心跳緩慢,沒有愈合傷口的能力…可是他還保留着全部的記憶和情感,對我來說他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艾莎對面的那個中年男人眉頭深鎖,聲音開始顫抖起來,轉向窗口的臉上寫滿了無能為力的懊惱。讓她開始覺得這個男人并非她以為的那樣無情,置伊安的痛苦于不顧。
“你對他的感情,不隻是一個管家這麼簡單吧?”艾莎敏銳地捕捉到了喬恩字裡行間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