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蟬鳴漸小了,宛如這盛夏最後的贊歌,又如恭迎秋真正來臨一般。
縣衙内,燈火一盞一盞被點亮,映出房間内投射到窗戶上的影子。
房間内,少年脫去冷酷的戰甲,将銀白色的戰甲小心翼翼挂好。他擡眸看向戰甲上有意無意濺上的鮮血,随後拿起盆子裡蘸了水的帕子一點一點将上面的血迹擦個幹淨。他對待戰甲的謹慎态度就像是對待自己的愛人一般。
随即,幹淨透明的水一點一點變成鮮紅的顔色,銀白色的戰甲也逐漸煥然一新。
他站着,輕輕撫摸上戰甲,從前他不及這戰甲一半高,可如今他也能很好的駕馭它了。
他眼中滿是懷念。
此刻,路過的方起征看見他的動作,原本沒想停住的腳步在他門口停了下來。
明顯的腳步聲讓少年回眸。
方起征也沒有刻意隐藏,隻是在他回眸的那一刻問道:“這麼多年了,還在想他?”
方臨煦動作微微一頓。
他彎下腰将手帕放進盆子裡搓了搓:“沒想了。”
方起征心知他這是口是心非,幾不可察歎了口氣,他轉身正準備離開,沒想到腦海裡卻突然出現自己問的話——
“他像一把不知疲倦的兵器,對嗎?”
那位姑娘回答說:“的确像。”
他對那姑娘說了很多,但唯獨有件事沒說。
不知疲倦的武器嗎?是否又太冷酷和殘忍了呢?
他想着轉身看向方臨煦,目光映入他因燈光柔和而顯得臉,心軟了下來,竟不合時宜地問道:“你想回明康嗎?”
方臨煦一愣,他自然知道這個“回”不是打了勝仗回去,而是有另一層含義,遠離戰場真正的回明康去。
回明康?為什麼?
他捏緊了拳頭,皺緊了眉,似乎不解:“為什麼?我哪裡做得不好?”
方起征搖了搖頭:“你做得很好。可是你長大了,能自己選擇了,我現在,隻是把選擇權交還給了你。”
即便他對李熙說了那麼漂亮的話,但是說實在話,他想要臨煦遠離明康其實也隻是他的想法,而不是臨煦的想法。也許,是時候将選擇權還給他了。他的路隻有他能走,别人都無法幹涉。
但是,方臨煦卻并沒有他想象中那麼開心,他擡眸看向挂起來的戰甲,那戰甲就像嶄新的戰甲一樣,散發着銀白色的光芒。
“回不去了。”搓洗手帕的水聲幾乎要蓋過方臨煦的聲音,也虧得兩人都是習武之人,聽力格外靈敏,才不至于讓二人分辨不出說了什麼話。
方起征微微擡頭看向今夜的月亮,清冷,似一把鋒利的彎刀。
“回不去了嗎?”
他歎了口氣。
很快,方臨煦聽見腳步遠離的聲音,他緩緩起身看向戰甲,眼神複雜。
卻被一句乘風而來的話弄得一愣。
那人說:“你想就能回。”
方臨煦猛然回頭,那裡已經沒有方起征的身影。他起身去追,卻隻追到了清冷的月光。
他拿不準父親的想法。
今日他哪裡做得不好?還是試探?父親是不是覺得他沒用了,不然怎麼會說這樣的話?方臨煦擰緊眉思忖起來。
可是無果,他在月光下愣了半天,直到身上都涼了下來才回到房間。
今夜的父親很奇怪,今天發生過什麼了嗎?
他想着,目光随意一瞥,突然就被桌子上的包袱吸引了注意。畢竟滿屋華麗,唯有那包袱布能算上簡陋,不過隻是因為送的人不同,分量不一樣了罷了。
方起征緩緩走過去,拆開包袱,是他的衣裳。他原以為這衣裳洗完會有很多折痕,或是略顯粗糙,可是沒有。他可以看出洗衣服的人應該很小心,疊得也很規整,所以衣服上才無一絲明顯的折痕。
他輕輕拂過這衣裳,手卻微微酥麻,他就像是站在閃電落下前的草地一樣,整個人輕飄飄,酥酥麻麻的,這種感覺方臨煦還是第一次感受到,明明他已經穿過這件衣裳,可是再見卻給了他一種十分陌生的感覺?難道隻是因為這是她親手洗過的衣裳……難道這種感覺就是心動嗎?他想着心撲通一跳。
他拉開衣櫃,裡面有好幾件衣裳和包袱中的衣裳一模一樣。他伸手一一撫過那幾件……果然沒有那種仿佛觸電的感覺。
方臨煦轉眼看向桌子上的衣裳,果然是心動的感覺!心動,他竟然喜歡李姑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