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紅霞漫天。
路邊迎着紅霞的小茶棚内,坐着雅緻至極的少年,他一襲白衣,落地不察,讓人多看一眼都覺得是在亵渎神明。
他似乎在說什麼,眼睛望着他對面那女子,嘴一張一合。時不時為她添茶倒水,很是心細。再看他對面那女子,眉眼如畫,也是好看得很,倒是讓人奇怪這樣好氣質的人怎會在簡陋的茶棚中對飲?
當然是因為某人說府中過了飯點,隻能和李熙吃飯了。李熙對此很是懷疑,但是沒有什麼證據。
最後是李熙請客,二人又不是挑剔之人,就随處一坐了。
不過雖然是随處一坐,但并非是為了随意之事,二人的話題也并不随意。
滄白藏将屬下送來的黃冊往李熙面前推了推,邊道:“王旺,男,年二十六,瑜州本地人,家住清河巷子南,無父無母,獨身。其他情況不詳。我已派人去查,不過一時半刻大概得不出什麼結果。”
李熙翻開黃冊,正巧是滄白藏剛剛看過的那頁,再看冊子上記載的内容,和滄白藏說的一樣。
她想了想,又翻了幾頁,才找到了楊帆母子的名字。
楊桂花,女,年四十九,瑜州本地人,家住清河巷子北,早年喪夫,有一子楊帆……
楊帆,男,年二十六,瑜州本地人,家住清河巷子北,喪父,有一母楊桂花……
李熙看着那二十六的年齡,思忖片刻擡頭問滄白藏道:“我記得為了徭役賦稅,南朝每兩年就會編造一次黃冊,今年剛剛編造完成對嗎?”
滄白藏點頭:“今年三月剛剛編造過一次。怎麼了,有什麼不對?”
李熙将黃冊推過去給滄白藏看,邊道:“我翻了翻,找到了楊帆母子的名字,你看。”
滄白藏目光一落下,立刻意識到了什麼:“為保證徭役賦稅,這些名字都是縣吏到城中百姓家裡去,核對完畢人頭數,确認人活着才會登記造冊,即便減免賦稅也會格外注解,确保不會出錯。但是楊帆失蹤六年,為什麼他的名字還在冊子上?”
“人不可能永遠不出錯,也許是縣吏寫錯了?能找到前幾年的黃冊嗎?”李熙有和他同樣的疑問,但這并不能确定人還活着,甚至可能還在瑜州城也說不定……不過這些需要進一步的确認。
一年錯不可能年年錯。
“有。”滄白藏從凳子另一側拿了兩三個陳舊地冊子遞給了李熙,自己翻開了一個,同李熙一同查探。
“這也想到了?你還真細心。”李熙驚訝不已,擡手拿過來兩本,邊誇獎滄白藏邊說道。
滄白藏彎眉不語,昧著良心接下了對方的誇獎。
他才不會告訴她,是他那腦子不太靈光的屬下拿冊子時不知道拿哪本,所以才一起拿過來了呢。
李熙翻完好幾本後,眉間明顯多了幾分嚴肅,她合上冊子就立馬看向滄白藏手中那本,支了支下巴問道:“你那邊怎麼樣?”
滄白藏看着李熙的表情,都不用問她她那邊什麼情況,就知道他們一定是看見了同樣的東西,所以才會露出同樣的表情來,于是他微微颔首,簡明扼要:“與你那邊一樣。”
“果然。”李熙說完就陷入沉思。
幾乎每次造冊楊帆的名字都在上面,這多一個人少一個人發現不了的話,多一個人頭少一個人頭的稅,瑜州官吏還發現不了嗎?
“我來時查過瑜州的稅收,人頭數和稅對得上。”滄白藏想了想,多說了一句。
這就有意思了。人都失蹤了,人頭數怎麼可能對得上?難道這六年以來少出的稅……
“有人替他上稅?”李熙和滄白藏幾乎同時開口,默契得二人說完皆是一愣。
“誰會替一個失蹤的人上稅呢?又為什麼要替他上稅呢?替他上稅總有什麼目的吧”李熙覺得這件事越發撲朔迷離起來。
“大人,不好了!”
忽然,不知從哪裡飛下一人,直直到了桌邊,對着滄白藏就下跪行禮,面容緊張。
滄白藏被他匆匆忙忙的模樣惹得緊皺眉頭:“火急火燎做什麼?不是讓你去查王旺的事情嗎?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
來人都來不及聽他說完,急切道:“大人,王旺死了。”
“什麼!”
兩道身影同時拍案而起。
“王旺死了?”滄白藏有些驚訝。
“在哪兒死的?”李熙則迫切追問。
暗衛先看了眼自家主子,滄白藏對他微微颔首,他才回道:“就在他家裡。”
“帶我去。”李熙帶上輕紗鬥笠,下意識将他當成了劉秀和劉康,那人又看了滄白藏一眼,滄白藏輕輕睨他:“看我做什麼,帶路。”
暗衛眼中挂上了疑惑,看了看滄白藏又看了看李熙,忽然,他還恍然大悟。
悟了,女主人!
得聽!
“李熙……”
暗衛起身帶路,李熙轉身之際,忽聞若有似無地一聲輕喚傳入李熙耳中,她下意識頓住腳步,回頭看去,卻一下子就撞上了跟來的滄白藏,她的鼻尖再次受到重擊。
“怎麼了?”滄白藏俯下身關切道。
李熙揉着鼻尖,越過他側身往外望了一眼,來來往往的街道上熱鬧非凡,卻沒有她應該認識的人,她有些困惑:“剛剛好像聽見了有人叫我……大概是錯覺吧。沒事,走吧。”
滄白藏随她回眸,又在那句“沒事走吧”之下轉了過去,跟上她的腳步:“好。”
她輕紗鬥笠紛飛,他偶爾可見她輕紗下的面容,若隐若現,有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李熙……”
“你叫我?”
李熙很快側眸看他,可是他根本無言,因為他隻是想叫一聲而已。
他别扭地别過頭看向遠處,言不由衷:“走快點。”
李熙:“?”
她走得還不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