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找了幾套衣裳遞給地窖下的女子們，将這些女子一個一個帶出地窖。

重見天日的她們在看見第一縷陽光的時候總不自覺眯起眼睛躲避那刺眼的陽光。

等适應之後，傾舞仰起頭愣愣望着太陽，她伸出手，陽光灑落在她手上：“……好生溫暖。”

莺莺撥開李熙的手，李熙望着她，她顫顫巍巍走入陽光之下，整個人肩膀都在顫抖，一如她沙啞的聲音：“天、天空，好藍呀。”

相互攙扶的離琴和離畫艱難地一步一步走到這，她們望着光，望着莺莺，相視一眼，淚無聲落下。

離書走在中間，她看不見太陽，卻能看見前面離琴離畫緊扣的雙手，擡起的雙眼。應該是真的高興，所以一直低下的雙眼才能擡起來直視天空吧？

離書下意識看向李熙，她側臉微仰，能稍微看見眼睛，眼中有她從來向往的東西，單純清澈的善意，這個孩子，是好的嗎？

不。

她抿了抿唇，緊靠牆壁，那冰冷的牆壁頓時讓她一個激靈，清醒不少。

無利不起早，任何饋贈都在暗中标好了價格！就像她經曆過的一切一樣，善人不會踏進這裡，隻有惡人才會繼承惡人的東西。

離棋不自覺靠近離書，她眼神惶恐不安，仿佛漂浮不定的浮萍，對一切都感覺茫然無措，可經曆過不好遭遇的她早已對别人的情緒極其敏感，所以在靠近離書的那一刻她就敏銳的感覺到離書身上那股濃濃的抗拒，離棋擡眼順着離書的眼神看去，她看見了那個救下她們的小女孩兒。

此時并不是飯點兒，可旭芳閣的廚房卻升起炊煙袅袅。

李熙看着炊煙升起，順着炊煙找去。

她推開廚房，一陣米香便迎面撲來。

李熙看見執勺的劉康，他大汗淋漓，滿眼認真，勺子在鍋中攪動，白白的米粒翻湧起來，胖乎乎圓滾滾的。

“幸好還有些陳米，我熬了粥，你找碗來盛。”劉康對李熙道。

李熙點頭，找出幾個碗盛上粥放到一旁，碗中粥香濃郁，熱氣騰騰，即便隻是一碗再普通不過的粥，但是對忍饑挨餓許久的女子們已經是上好的佳肴。

她們下意識舔舔幹裂的唇，肚子誠實地咕咕叫起來。

傾舞下意識看向莺莺，莺莺也看向傾舞，最後那兩道目光同時看向那幾碗粥。

李熙聽得好笑，轉身朝她們招了招手：“來喝粥。”

傾舞站在原地，嗅了嗅香氣，突然聽見李熙的聲音，她受寵若驚：“不、不好吧？”

李熙又招了招手：“來。”

傾舞鼓起勇氣，往李熙走去，剛開始她步子還邁得很小很斯文，可是越近她就走得越快，到最後都差點兒撲過去了。

她捧起一碗粥，香氣越發濃郁，她迫不及待喝起來。

李熙卻攔了一攔。

傾舞被攔住，手一顫差點兒打翻了碗，她深深望着手上這碗粥，她太餓了，也太渴了。

莺莺往後推了一步，用門框穩住自己的身體。

離琴和離畫交握的手握得很緊。

離書死死盯着李熙的手，心中冷笑：果然啊。

李熙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大反應，她卻先一步問李熙：“我、我要付出什麼代價？”

她的聲音在哽咽，在害怕，也在渴望。

李熙瞳孔一縮。

她下意識看向其他人，随後她明白了。即便被救了出來，她們的眼裡仍舊沒有希望，有的，隻是從一個人的貨物變成另一人貨物的自覺。

李熙猛然松開了攔住她手的手，李熙看着碗中的粥蕩了蕩，哪怕再香，傾舞也沒敢動，因為有她怕啊，她怕自己支付不起這碗粥的代價。

李熙搖頭：“我是想說，粥太燙了，吹一吹再喝。”

傾舞愣了愣：“燙？”

李熙點頭：“吹一吹再喝。”

說完李熙覺得不夠，又補上一句：“不要怕，隻是因為太燙了。”

傾舞聞言，惶恐的眼神低下，可能是粥太香了，香到她無法拒絕，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瞥了眼李熙的臉色，李熙極有耐心地朝她又點頭，仿佛無形的鼓勵。

傾舞輕輕吹了一口，熱氣飄散，很快又緩緩複原，她就又吹了一口。

她試探性地湊近碗，小小飲了口粥，眼睛卻時不時瞟着李熙的臉色，李熙彎眉笑了笑，帶着極緻的善意。

傾舞的注意力一半在粥，一半在李熙，可是當李熙朝她笑的時候，她緊張的心松動下來，随之她的注意力也就全都給了粥了。

粥很香，融入胃裡，帶起了全身的暖和。

她才恍然明白：原來真的是因為燙呀！原來真的不需要付出代價呀！

大大的碗擋住傾舞的臉，也擋住她滑落的眼淚。

她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咀嚼的聲音變成大口大口吞咽粥、咀嚼粥的聲音的那一刻，所有的猜疑都有了答案。

聽到傾舞喝粥的聲音，其他幾人終于忍不住魚貫而入，都湊近碗邊，端起粥吹了又吹，随後大口大口喝起粥來。

因為被傷害太過而失去了相信旁人的勇氣，所以在得到一丁點兒偏愛時才會一次又一次确認是不是給自己或者說有沒有其他目的。

劉康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她身邊，輕輕用手肘捅了捅她的肩膀，李熙側眸看他，他得意一笑：“怎麼樣，我手藝很好吧！”

李熙又看向傾舞她們，煮個粥而已，有什麼好壞。

不過今日劉康做得不錯，讓她們這麼開心，于是李熙點點頭：“功德一件。”

劉康嘿嘿笑起來：“我哪有什麼功德，還不是李大菩薩發了善心，我也就是沾沾咱們李大菩薩的功德。”

功德？

李熙望着她們，開始思考一件事。

讓這些受過這麼多苦難的女子留下來，看着那些傷害她們的人，也是對她們的第二次傷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