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說過你住在近柳巷,我就來找你了。”
李熙理所當然的回道。
劉康卻絲毫不覺得這是什麼理所當然的事情,他立馬追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住在近柳巷?”
李熙一攤手,表情活靈活現地将劉康在城門口等時候那副谄媚的模樣表演出來:“我,劉康,就是住在近柳巷那個劉康。”
說完她表情就立刻恢複了原狀,跟變臉似的。
劉康這才想起,自己在帶李熙過城門的時候順嘴提過一句他的住所,沒想到李熙的耳朵那麼靈光,這就記下來了?
不會是有預謀的吧?
劉康将信将疑地望着李熙,目光中還透露出明顯的警惕:“李熙,你找我做什麼?上次的銀子我沒少給你吧?還是你逃出來了又想找我和你一起再賣你一次?這可不行啊,咱們不能幹這種勾當,這可是欺詐,被人發現可是會報官坐牢的!我不幹,我不幹!”
李熙回道:“你想岔了,我來找你和賣身錢的事無關。還有,我沒逃,許舒甯是個好買家。”
劉康這就納悶了。
錢的數目對了,李熙對買家也很滿意,那她找他做什麼?
“兒啊,你在和誰說話?”背着身慢慢走的老人轉過僵硬的身體,帶着疑惑緩緩看過來。
劉康連忙把李熙往旁邊一拽,生怕被老人發現了李熙。
他心中其實還很心虛,賣李熙這事兒不光彩,他娘聽了肯定生氣。
于是劉康把李熙拽到門旁邊去,确認自己用半個身子擋住了李熙後,才提高了音量回答老人:“娘!沒事兒!是遇見了上次和我做生意的朋友,我們閑聊兩句。您身體不好,您先進去吧,我等會兒就去買菜!”
“哎呀,來客人啦,快叫朋友進來坐坐!”老人扶着門往外望,卻隻能看見劉康的衣角,老人忙道:“不要怠慢了貴客,快讓人家進屋來!”
“娘,她還有要事兒呢,她不進來。隻是遇着了,聊兩句,沒關系的!”
“那好吧,千萬别怠慢了貴客!”
“诶!”
聽見劉康脆生生應着,老人這才作罷,隻是目露惋惜:這年頭願意帶旁人賺錢的人太少了,康子一定要珍惜啊!老人既欣喜又擔憂。
劉康沒聽見他娘繼續問話,也松了口氣。隻是當他的餘光看見了望着他的李熙,他又覺得有點糟心。
特别是李熙還誇了一句:“你娘比你懂禮貌。”
劉康臉一垮,表情無奈中帶着哀求,他壓低了聲音似哭似笑:“我的小姑奶奶啊,你究竟找我做什麼?咱們早就錢貨兩訖,互不相欠了啊!”
“我來找你有别的事。你先看看這個。”李熙說着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團子扔給了劉康。
劉康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在紙團子飛過來的那一刻接住了,他邊打開邊問道:“這是什麼?”
李熙見他打開,回道:“我也不知道。”
劉康立馬看向李熙,臉上又是疑惑又是不解,随後又是一臉“你在和我開什麼玩笑”的表情。
“你不知道你撿回來做什麼?”
李熙靠在牆邊,擡頭看向劉康打開後皺皺巴巴的紙張,說道:“劉康,我不識字,你給我念念。”
什麼态度!
劉康咬牙切齒:“……你當我是你的師爺啊?”
李熙這是求人的态度嗎?
還斜着眼睛看人!可惡!
劉康雖然已經在心裡把李熙罵了千萬遍,但是他的眼睛卻很誠實地看向了手中皺巴巴的紙,他眯起眼睛,折皺太深,他險些看不清上面的字。
李熙提醒道:“劉康,念。”
劉康:“……”
李熙:“名師出高徒,你不念我就進去讓你娘念。”
“好好好,姑奶奶,算我怕了你了!”劉康真的生怕她真的闖進去,連忙朝她抻了抻紙,表示自己在看:“我這就念,這就念!”
李熙目不轉睛地盯着劉康。
可惡的李熙!簡直是土匪嘛!
應該讓那些罵他潑皮的人來看看什麼叫真正的潑皮!
劉康深呼吸了一口氣,才認命地念起來:“李鄉孫縣,天災為禍,呂縣之外,流民紛至,為安定南朝,幫扶流民。呂縣或欲将舊戰荒地租予流民,若挖出銅鐵兵器或珠寶飾品,優先抵扣開荒費用和土地租金,剩餘皆歸流民生活……”
劉康越念聲音越小越虛,直至他念完這一半,他覺得越發發現不對勁,劉康猛地看向落款,看向那紅紅的印章,他一下子就慌了,眼睛中出現類似驚恐的情緒,他看向李熙,炸了聲音:“等等,這不是呂縣官府外頭貼的告示嗎?你竟敢撕官府的告示?”
李熙淡淡瞥了他一眼:“别人撕的,我撿的。你繼續念。”
劉康壓低聲音,差點壓得聲音變音,他聲音顫抖:“這可是謀逆!”
李熙有些不耐煩:“都說了别人撕的。”
劉康連忙追問道:“誰撕的,什麼時候撕的,你告訴我,咱們去官府舉報,可能還能得些報酬!”
“剛才,一群人過去撕的,說是什麼老爺要他們撕下來,以後還會貼上去。”
“剛才?那不是明目張膽的撕告示嗎?什麼人這麼敢?不對,老爺?難道是……”劉康逐漸變成自言自語,最後像是想到了誰,立馬噤聲。
李熙見他的模樣就知道:“你知道是誰。”
劉康左右瞧了瞧,眼神很警惕,随後才拉了拉李熙,湊近她耳朵,悄悄提醒她:“還能是誰,這呂縣誰最大?”
李熙眼神困惑:“官老爺?”
劉康臉色一變:“小聲些小聲些,這可不興說!老爺貼了告示,又悄悄派人撕了,估計是來了大人,怕裡頭貓膩被人發現!”
李熙眨了眨眼睛:“你說得可比我露骨多了。”
劉康瞪大眼睛,立刻捂住了嘴巴:“我什麼都沒說。”
李熙點點頭,表示明白:“什麼都沒說,但什麼都說了。”
劉康拿着紙兩端的手一顫,忍不住責怪李熙道:“……都怪你,讓我念這個!”
李熙湊過去一看,那些鬼畫符的字她還是看不懂,不過她倒是知道了官印長什麼樣。
李熙一攤手,說道:“那你繼續念吧,反正該說的不該說的你都說了,他自己放出來的告示你又害怕什麼?何況這張告示還是他自己叫人撕的,我隻是撿到了看了看而已,這張紙又不值錢。劉康,我知道的,呂縣撿不值錢的東西不犯法。”
“就你腦子靈光。”劉康嘟囔了一句。
不過李熙說得不錯,這張告示本來就給人看的,本來就不違法。
于是他又看向那告示紙,聲音壓低了幾分,繼續替李熙念叨:“下一段了啊!”
“念吧。”
“咳咳,接着是……或欲出賣荒地予流民,一畝一兩銀,三年之内,免其賦稅。三年以後,稅随朝廷,但減五成。冒充流民者,笞三十。”劉康說完将紙捏成團又還給了李熙:“我念完了,你走吧,我當沒見過你。”
李熙沒有立刻接下那告示,隻是朝劉康挑了挑眉:“你就不好奇那麼多告示,我為什麼偏偏要讓你讀這張嗎?”
劉康也疑惑,不過不是疑惑這個,而是……
“你不是不識字嗎?怎麼就知道我讀的那張一定是你想知道的?”
李熙無語:“我是不識字,不是傻。”
劉康旋即強硬地将紙團塞進李熙懷裡,悶悶不樂地說道:“你不傻,我傻。所以我可不敢好奇,你把你的東西帶走,離我遠遠的!”
李熙想了想,又自己展開那紙團,那一列一列鬼畫符看得她眼睛花,她便一翻過來,用無字的那面對着自己,有字的那面對着劉康,緩緩說來:“我要買地,我要開荒。”
劉康站久了腿酸,便一下子蹲在地上:“你買地你開荒,沒事兒别來找劉康!”
李熙仿佛聽不見他說話似的,隻是自顧自繼續說道:“呂縣外的長空山上有一處亂葬崗,我打聽過,那是舊戰遺址,雖然被翻過幾遍,但說不定還有遺漏。當今兵器管制極嚴,有價無市。一張弓市價八百文一張,恰好一貫錢,弓箭一套就近三貫錢,即一兩銀子,一把刀一至三兩,一把劍三至五兩銀子,官府開荒,主要是想以低價買回舊兵器再造新兵器,價錢約莫是市價五成,大有賺頭。”
劉康心思一動,覺得李熙實在太聰明了,年紀輕輕居然能想到這一層。
李熙不愧是李熙。
但劉康仔細想想又覺得挺可笑的,他便嘲諷道:“你是想買地開荒用兵器換錢?官府又不是吃素的,要是那塊荒地真有兵器,還輪得到你們流民?李熙,你的确很聰明,不合常理的聰明,但是你還是太年輕,多吃點飯,多長長見識,這呂縣的水比你想象的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