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吧……
如果你和世界之間,隻有一條鎖鍊維系相接,那哪怕它是束縛在你身上的,當它要消失時,你照樣會害怕。
白喑想,她是抱着什麼心情回去的呢?
大概就是這樣吧……
在快要脫困時,在離自由隻差一步時,她害怕了。
她不知道離了對方自己還能怎麼活。
因為在那之前,她從來沒有正常活過。
一個尋常的,家庭美滿的小孩,在十五六歲,也很難想象離開父母要如何存活,何況是她。
于是她回去了,又自己走進了牢籠裡。
而當時的父親是什麼心情呢?
她不知道。
她隻知道,當她利用各種東西堵上房門,把自己困在其中時,有一道幽暗的視線會透過空洞的鎖孔來看她。
他們就在那裡僵持着,互相躲着……事情發展到那種地步,很顯然,他們連視而不見的和平都無法維系了。
但依舊沒有人來捅破那層紗。
一道房門,就那麼隔開了白喑與她父親的世界。
哪怕那個房門上的鎖早已壞掉,它其實從來沒有真正關上過……
白喑分明是很喜歡月亮的,但那個時候卻不看了。
她拉上了厚厚的窗簾,同樣堵住了門上那個取掉壞掉的鎖之後留下的洞,不讓房間裡透來哪怕一絲的光。
可盡管這樣,她還是要蜷縮在被子裡,把自己包裹上一層又一層。
好像這樣,就能把讨厭的東西隔絕,就能成功保護自己……
當然,事實上,那些都是沒用的。
她隻是給自己造了一個自認安全的籠子而已。
她有沒有崩潰大哭過呢?
其實是有的。
每一次,看到堵門洞的東西掉在地上,看到晨起時擠進來的陽光,她都想哭,甚至真的哭出來了……
每次痛到無以複加的時候,她都在想,要不幹脆跳下去算了,都已經到那個地步了,總不至于更痛。
所以,她是為什麼放棄了呢?
最後,又是怎麼下的決定?
……她記得,她從那無盡的陰霾中掙脫了,那一天夜晚,窗戶大開着,她坐在那裡,重新看到了月亮。
那一晚的月亮很圓,有冰涼的風拂過,而她就在月光下,被整個籠罩,宛如回到了母親的搖籃……
哭了嗎?
好像是吧。
在再一次看到月亮時,她明白了,月亮依舊是那麼美麗,千古如此,未來亦然。
她在月光下檢視自己,一寸一寸摸清了自己心底的黑暗。
然後啊,她就發現,她之前無論如何也無法掙脫的黑暗,其實隻是那小小的一團,甚至被鍊條捆綁封鎖着,一絲也沒有向外洩露滲透——哪怕承擔了那些,她也沒有變成一個讓自己讨厭的人。
而從那一份黑暗中掙脫之後,她看到了,在那之外,其實也有一個屬于她的,非常美好的世界。
至于最後?
便是她此生都不會忘記的那個場景——夢中的天使來到了她面前……
想到這裡,白喑忽然意識到了重點。
她看着空洞的前方,呐呐道:“我明白了,我能克服他的……”
不隻是因為相信這個世界沒有他。
其實,早在最初,白喑來到這裡之前,她就已經脫離了對方的控制。
如果她依舊毫無反抗之力,那麼,在對方的陰雲籠罩下,她是不可能選擇死亡的——一個一直在高壓之下成長,努力活到那個時候的人,又怎麼會有勇氣選擇死掉呢?
分明每一次,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結果都會在一場大哭中不了了之。
可最後,她其實做到了。
那時的死亡,并不是一種對自我的放棄,她是真的突破了牢籠。
如果,有一個人能來救她的話,随便是誰,隻要在她重傷時把她帶走,那麼,她的下一步,一定是自由。
就算回到那裡,她也不可能再被控制了。
之前在築夢師的夢境中,連白喑自己都很疑惑,如果她真的害怕的話,為什麼會沒有表情呢?正常的懼怕,不論藏匿得再好,也該有一些細微的動作和表情,一個人真正恐懼時,是藏不住的。
會有冷汗滲出,會精神緊繃,會疑神疑鬼,會顫抖……但白喑都沒有。
她最清楚自己的狀态了,當時的她,根本就不是隐瞞得好,而是從最開始就,完全沒有。
所以,她真的是在害怕嗎?
那時,她真的是因為懼怕對方才躲起來的嗎?
如果是,她為什麼又能出去呢?
如果不是,那她又在怕什麼?
她究竟是被什麼東西困住的呢?
她想,是她自己。
一個尚有反抗之力的人,能被困住,那隻能是因為她自己願意,再無其他。
所以,她想要離開這個陰影,隻需跳出這個圈子即可,隻要她選擇反抗,那麼,她就會發現,那東西其實不堪一擊。
她的父親,其實也隻是一個控制欲過強又抱着許多邪念的普通人而已,對方甚至早已是個失敗者,就是因為失敗,才把自己的無能報應到她身上。
那人并沒有多麼強大,去除掉白喑自己給對方上的妖魔化僞裝,在那之下,他就是一個孱弱不堪的中年男人。
——他,并非不可戰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