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束在官場做過兩年的主簿,對這些個妖言惑衆的言論十分敏感,更别提宋晦這種漏洞百出的話術。
虞婵:“……”唐束倒真是直言不諱。
宋晦朝着虞婵道:“卑職絕無此意。”
“唐縣丞隻是提醒一下,沒别的意思。”虞婵微笑着端水,“宋典史隻是解釋一下,也沒别的意思。”
唐束瞪了宋晦一眼,宋晦目視前方。
唐束不再争辯,向虞婵說了另一件事情:“大人,主簿王海上個月母親病逝,兩月前已經回到母族服喪。 ”
虞婵瞟了一眼宋晦,難怪那日城門口隻有宋晦來接引,原來閩安不僅僅少了知縣,而且連縣丞主簿都湊不齊整。
敢情這兩個月閩安群龍無首,就一個典史撐着場面。
新任知縣到閩安後,上頭調派縣丞過來,仿佛縣官空置的兩個月不存在,聞所未聞。
再加上閩安匪患猖獗,朝廷頗有一種請君入甕的架勢。
虞婵扶額頭疼道:“他的職務由你暫代。”
唐束:“卑職領命。”
三馬并行,很快就到了衙門。
虞婵簡單的見過三班六房的人,認了個臉熟便讓點卯放人。她直奔架閣庫,唐束、宋晦在後面跟着。
虞婵才拿了鑰匙打開鎖黃冊的櫃子,就有小吏氣喘籲籲跑到跟前。
宋晦拉住小吏:“出什麼事了?”
小吏:“嶽家遞了狀紙,送上嶽峥通匪罪證,說要大人秉公執法治那嶽家第七子嶽峥通匪之罪。”
宋晦:“嶽家來的是什麼人?”
小吏:“嶽老太君和嶽家三姑爺張水。”
宋晦讓小吏退下,看向虞婵。
虞婵正在專心緻志地翻找的文書,直到找到有“嶽”字的黃冊,她朝唐束招招手:“與嶽家有關系的文書讓六房全找出來,包括姻親。”
唐束:“大人,恐怕來不及。”
“先找,找到了送到後堂,嶽家那邊我來應付。”虞婵扶正烏紗帽,把鑰匙和黃冊交到唐束手中,唐束點點頭便去做事。
虞婵深深呼了一口氣,轉頭望着宋晦的眼睛道:“勞煩宋典史把嶽峥的供詞交給我。”
宋晦抿了抿唇,垂頭從袖中拿出一份文書,遞給虞婵:“嶽峥沒招。”
虞婵蹙眉接過,展開供詞,上下掃視:“他還有沒有其他供詞?”
“沒有。他一直在為嶽家辯解。”
“辯解通匪官道劫殺朝廷命官、試圖取而代之在,隻是他嶽七發癔症時的胡作非為與嶽家無關?”虞婵道。
宋晦:“是。”
虞婵氣笑了:“那接下來嶽家那兩位是不是要表演一場大義滅親的戲了?”
果不其然,虞婵到了正堂,命人搬來椅子請嶽老太君坐下,嶽家三姑爺張水立在堂下,神情自若,仿佛她要狀告的人不是他的親兒子一般。
虞婵坐在堂上,敲響驚堂木。
“原告張水與被告嶽峥是何關系?”
“禀告大人,嶽峥乃是小人與嶽三當家的獨子,嶽峥在族中排名老七,年紀最小,嬌縱跋扈,喜歡與不三不四的人來往。我乃他生父,教導無方,如今他犯下彌天大罪夥同賊人劫殺大人您,小人願意效仿托塔天王李靖大義滅親,替天行道。”
“你這話是在嘲諷本官是水淹陳塘關的龍王?”虞婵道。
張水:“小人不敢。”
唐束送上文書,虞婵點了頭。唐束問張水道:“你提交的證據中有一封嶽峥寫給雪鸮的密信,雪鸮是何人?”
張水:“正是匪首的名号。”
虞婵:“你如何斷定雪鸮是匪首而不是其他人?”
張水盯着虞婵詭異地笑道:“雪鸮曾是嶽家座上賓,隻是那時我們都當他是一個老實本分的商人。後來他做了匪首,嶽家人可沒少受他脅迫,我們大義滅親也是被逼無奈。”
虞婵手心冒汗,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一旁坐着的嶽老太君張口道:“虞大人,當年谷家落寞可是嶽家雪中送炭,才讓谷家東山再起,老身也不想把話說的太絕。至于這個雪鸮當年是在為何人做事,就不用老身我多說了吧?”
虞婵算是明白了,嶽家不是來斷尾求生的,是來給她虞婵一個下馬威的。
雪鸮可以是錦川的人也可以是玉川的人,他甚至可以不是一個真正的人。雪鸮是誰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讓虞婵知道,這閩安縣是誰說了算。
反正天子并不關心九川之間鬥個你死我活。
記書吏聽到這話,瞧瞧知縣大人,又瞧瞧縣丞大人,愣是不敢寫一個字。
虞婵敲了敲桌案,示意記書吏如實記載。
虞婵如今還未掌握閩安的情況,不能貿然做出決策,于是退了一步:“原告張水你說你兒子通匪?可本官當日沒見到匪啊?既然本官沒見到匪,又何來通匪一說呢?父告子,本該由你們宗族内部自行裁決,本官也隻是替你走個過場罷了。至于老太君,您都一把年紀了就沒必要到衙門遭這份罪。”
虞婵沒給他們回嘴的機會,驚堂木一拍趕快溜人:“今日案審到此為止,退堂。”
虞婵回到後堂,整個人癱坐在躺椅上,摘下官帽蓋在臉上。
她忽然覺察到梁上有動靜,挪開官帽,眼皮一擡。
鳴玉藏在梁上盯着她。
鳥面下的那雙眼睛流露出一絲絲失望。
虞婵心裡有些堵得慌,她正要擡手,被宋晦喊住:“大人,你要去親自審問嶽七嗎?”
虞婵縮回手,坐直身子,端起茶壺,沏了兩盞茶,彎曲起指尖,推了一盞給宋晦:“你都替我決定好了,還問我做甚?”
宋晦端起那盞茶在唇邊抿了一口。
虞婵瞧了眼茶,隻見茶面閃過一道光,她假裝仰頭活動筋骨,瞥見鳴玉收起匕首的瞬間。她愣了一會兒,低下頭手托起茶盞敬酒一樣敬宋晦。
虞婵笑眯眯道:“宋典史,我這個人沒什麼大志向,隻想混個四五年回京領個閑差混吃等死。我初來乍到,不懂規矩,還請你多擔待點。”
宋晦坐下身來,用茶盞與她碰杯:“虞大人,你病尚未痊愈,這裡不幹淨,你還是少來後堂得好。”
虞婵:“方大人是在這個地方自戕的?”
宋晦笑而不語。
虞婵不以為意,隻道:“英靈葬身之地,何談幹淨不幹淨一說?方大人有冤這裡自然是怨氣沖天,怎麼?宋典史你害怕了嗎?”
宋晦眼神明暗交跌,不發一言 也不知道是不是虞婵的這句話刺穿了他心裡某個地方。
宋晦放下茶盞,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用手指轉着茶盞邊緣,承認道:“我是怕,怕方大人對我很失望。”
虞婵放下茶盞,唐束恰好進屋來,她抱着一堆文書放在地上,旁邊東倒西歪的文書還有四五堆。
虞婵遞給她一盞茶,被唐束婉拒:“謝大人好意,我這個時辰喝茶晚上睡不着。”
唐束拿出一本小冊子,上面記錄着這堆文書的目錄名單:“大人,我估算了一下,不升堂和處理雜事的話,這堆文書你至少得看一個多月。”
虞婵原本想着散衙後回寓所好好休息。
可看着下屬一個比一個勤勉,她有點不好意思跑路了。
她接過一本黃冊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朝着唐束道:“衙門一般什麼時辰開飯?”
宋晦冷不丁來了一句:“酉時一刻。”
唐束吓得怕胸口道:“見鬼,你怎麼也在?”
宋晦别過頭去,壓低嘴角。
三人呆在後堂,一呆就是一下午。宋晦想讓虞婵去親自審問嶽峥,唐束直接反對,說:“審不出來那是你宋典史的事,休要扯着大人幫你幹活。”
宋晦不甘示弱:“看那麼多黃冊不如直接審人來得快,有大人威懾,嶽峥招得更快。”
毫無疑問,虞婵選了唐束。
原因無他,她怕自己見到嶽七忍不住想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