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瞧了瞧谷清泉,又瞧了瞧晃動的車簾子。谷清泉皮笑肉不笑,拍拍他的肩頭也上了馬車。
虞婵依靠在小窗邊,額頭抵着木闆,睡得很不安穩。谷清泉把早已用湯婆子捂熱的外袍蓋在她的身上,又牽起她露在外面的手塞回袍子裡。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問。
谷清泉就這麼坐着看了她一路。他們很久沒這麼坐在一起過了。上一次她這麼安靜的睡在自己身邊還是四年前。
隻不過那時候她因重傷昏迷不醒,荒郊野嶺,大雪封山,他背着她去找大夫。
她虛弱地在他耳邊說着遺言,那時候谷清泉的心都要被那些話碾碎成渣子了。心裡一邊痛罵狗皇帝全家,一邊要說着違心的話讓虞婵保持清醒。
血染在雪地上留下長長的痕迹,他慶幸是自己找到了她,又懊悔為何不早一點發覺京城出了問題,沒陪在她身邊。
要是那時候他在她的身邊,或許他們就不會分開。那三年也不會讓别人鑽了空子,鸠占鵲巢。
“二哥,你就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虞婵的一句話把他從回憶裡拽了出來,谷清泉的神情從凝重恢複到平日的春風和煦:“明月,我隻是有些關心則亂。如果你不喜歡,以後我都不會再插手易兄的事。”
虞婵睜開眼睛,她雖早有預感,但還是驚異于二哥的坦率。她并沒有明确的把握,谷清泉在易平川這件事情從中作梗,她隻是稍微一詐,谷清泉就招了。
二哥向來做事缜密,他想瞞的絕不會讓她知道,不想瞞的大抵是因為不值得。虞婵覺得怪異,又不知道是哪裡覺得不對勁。
谷清泉今日穿了一件湖藍袍子,狐裘大衣就搭在肩頭,胸前挂着綠松石墜子,紅珠配飾就明晃晃勾住繡紋金線。他本就生得漂亮,面頰白皙如玉,眉峰齊整濃郁,跟用筆一筆一筆描上去一樣。逢人便帶三分笑,眉梢根角也跟着染上喜色。雙瞳色澤偏淡,望向人時總給人的一種極其透亮明朗的感覺。
虞婵打小就覺得他長得不像人,像話本裡九狐狸成精變的。漂亮精明,少了幾分人氣,在她面前谷清泉就是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瓷娃娃。小的時候,無論她對他多過分,他都不會發火惱怒,甚至不會記仇。
這樣一個人,怎麼會……
谷清泉表面上看着雲淡風輕,實則在心裡罵了姓易的幾萬遍。
虞婵向來是胳膊肘往裡拐,她問:“二哥,易平川是不是在路上找你麻煩了?”
谷清泉大獲全勝,對就是這個。谷清泉手指摸了摸鼻頭,遮蓋住上揚的嘴角,壓低眉梢神情傷感:“我也沒想到易兄會對我贈你的玉佩反應那麼激烈,都怪我許久未見你,忘了摘了玉佩,考慮不周倒叫人誤會了。平白無故傷了你二人情分,倒是我這個做二哥的過失。”
虞婵往他身邊挪了挪,沉思良久,道:“我不怪二哥,隻怪那個混賬東西死心眼。”
谷清泉:“我也不再勸你什麼,隻是良人難尋,你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喜歡的,有磕磕碰碰倒也是正常。”
虞婵震驚道:“二哥,前些日子你不是還給我提了個醒?今日怎麼就變卦了?”
“那日回去我夜不能寐,總覺得自己逾矩了。又見你與姨母争執不休,我才後知後覺,想你當是認真的,并非是一時興起,一切都因我而起,二哥也是後悔不已。即是如此,我也不該再插手你的私事,二哥向你賠罪。”
說着說着谷清泉就要給她行大禮,虞婵哪見過他這陣勢,連忙拉住他的下拜的動作:“二哥,你這是做什麼?你關心我,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怪你?我同我阿娘本就一言不合便開吵,與你無關。若不是你及時提醒我,我到現在還執迷不悟,我理應謝過二哥的,怎敢讓你行如此大禮?”
叫她娘知道不得打斷她的腿。虞婵一個頭兩個大。
谷清泉見好就收,順勢回握住她的手,收起哀怨的神情,眼尾上挑:“我自知對不起你,便在白鶴樓設了宴席……”
話未盡,虞婵額角冒出冷汗,一口答應:“好,我去。二哥,你的情我領。”
總覺得哪裡不對,虞婵覺得自己一定是昨夜的酒沒醒,她得補覺,對,睡一覺就好了。
谷清泉心如明鏡似的,十分貼心道:“你先好好養養精神,小憩一會兒,到了我便叫你。”
虞婵抽出自己的手,手背上留有屬于二哥的餘溫,她覺得有些荒謬。她與二哥之間似乎多了某種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古怪玩意。
或許是她想多了,一定是她想多了,隻能是她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