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像是一根刺,深深鑽入虞婵的血肉裡,她垂下眼簾,手指壓在被褥上,布料褶皺勒緊指尖。虞婵矢口否認:“沒有。”
“這樣啊,”花月很懂事,客人不想說的話,那就沒必要再問下去。沉默良久,他從桌案上端起一碟蜜餞,“吳小姐說了,若你醒後還得盯着你吃幾粒蜜餞,吃了身體也就緩過來了。”
虞婵拿起一粒放嘴裡含着:“有很多人看見我暈倒在仙馭樓嗎?”
花月笑而不語,吳塵跳樓弄出那麼大的動靜,路人想不看見都難。虞婵才知道自己說了蠢話,緊蹙眉頭就沒松開過,她可以預料到自己的事迹又要傳遍京城了。
“虞府的管事沒找來吧?”虞婵做最後的掙紮,仍然心存僥幸。
花月保持微笑。
她把蜜餞咽了下去,舌根甜得有些發苦:“雅閣還有幾間,我想我恐怕要留宿幾日了。”
花月這回發自真心的笑了,遞上熱乎的茶湯:“您看,我把姑娘您的雅閣安排在吳小姐旁邊成嗎?”
“成。”虞婵略感震驚。不是,他這變臉怎麼比翻書還快。不虧是仙馭樓的人,隻要提到錢财,人情味就死而複燃了。
虞婵打發走花月後,重新躺回榻上,她本就不貪覺,這會兒腦袋清明,眨着眼估算梁柱子的長寬。天剛擦白,吳塵人還沒醒,腳就下了地。虞婵目瞪口呆,注視着吳塵洗漱、穿衣……然後撿起地上一本經義注解,走到席座才睜眼看書。
“吳淨之,你是不是忘了你屋裡還有個大活人呢?”虞婵對于吳塵無視自己的行為極其不解。
吳塵連個眼神都不打算給她:“喔。出門右拐有一家包子鋪,帶兩個菜包給我,先記你賬上,日後我請回去。”
虞婵欲言又止,認命似的點點頭:“好。”她披上外袍,整了整衣襟,頭發随意挽起,便出門給吳大小姐買早點。
一夜喧嚣之後,清晨街巷隻有早起的商家和趕路的行客,虞婵買好包子遞給仙馭樓小厮,賞一粒金豆:“送到甲字三号雅閣,替我捎句話:‘酉時三刻歸,勿念’。”
小厮脆生生地應下,跟兔子一樣跑出了她的視野。
虞婵攏了攏身上的袍子,搓着手哈着氣,慢悠悠朝着一家玉器店走去。剛進店就被老闆認了出來,老闆賣玉,自個也姓玉。玉老闆:“虞姑娘,谷家的玉器店在臨巷,這可是我玉家的店。”
“玉娘子你消息可真靈通,我昨日才回來,今日你就知道。”虞婵湊到她店裡的火爐旁,眼睛一直搜尋着她店裡的玉器,環視一周,最後停在小件的貨架上。
“昨夜,你跟吳才女鬧那麼一出,我想不知道都難。”玉老闆是個人精,命人從庫房裡搬來幾塊原石,介紹雕刻師傅到虞婵面前:“這是我店裡雕工最好的師傅含玉,小件都是出自她之手。”
當年谷記玉器出百金都沒挖走的玉雕師,虞婵要找的就是她。
虞婵:“含玉師傅可否能為我雕一對玉墜?”
“我雕玉向來隻雕故事,若你的故事精彩,我倒是能考慮考慮。”含玉憑手藝名揚京城,自是帶些手藝人的氣性,一行有一行的規矩。
見虞婵聞而不語,含玉又道:“不急于一時,姑娘想好了再到玉記來找我也不遲。”
虞婵那點小心思,明眼人誰看不出來,不選谷記選玉記,肯定是有事要瞞着谷二當家,至于是為了送禮還是定情,這個看破不說破。
玉娘子遞了個台階,帶着人轉到屏風後,也不為難她:“你若實在是滿意含玉的手藝,你随便編個典故說與她聽,她若笑了,便算是你的故事。”
虞婵冥思苦想隻憋出個“十八裡相送來”講給含玉聽,故事算不得新穎,舊事新說,便厚着臉皮改了改。
茂縣梁縣令新官上任,聽聞百年前有一祝俠女在此懲惡揚善,為了教化百姓便修繕俠女祠。俠女祠修完當晚,祝俠女托夢給小小縣令,看在他為自己立祠的功勞上,點化他道:“教化百姓,修廟哪有以身作則來得快。”此後,梁知縣立身為公,深受世人愛戴。
魂兮歸兮,梁公再見俠女已是奈何橋畔,恍然大悟,原來早在學塾瞌睡中,二人就見過面。一句“别來無恙。”道盡情長。
曉是不知觸碰到含玉什麼心事,瞧着臉色不大好,虞婵自知還魂訴情的故事有些俗套,小心試探:“含玉師傅,不知這個故事可稱你心意?”
“想必姑娘是要把玉送給你的藍顔知己,既然如此我也願意成就這一番美談。”
虞婵大喜,連聲道謝:“明月,謝過含玉師傅。”
人逢喜事精神爽,虞婵調理好心情,溜達完一圈,便大搖大擺地回到虞府。
府内管事見她,喜上眉梢,入門就道:“姑娘你可算回來了,家主在書屋等你呢。”
聽到書屋二字,虞婵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問:“母親不會是想把我也鎖在家裡?”
“姑娘,你說笑呢,誰能鎖得住你。快去書屋,免得晚了又要挨訓。”李管事催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