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晌午又開始飄起的小雪，虞婵第頭一回覺得甕城的冬季是這麼冷。
三年前，皇太女風策被廢，降為瑞王。虞婵太女伴讀的官職被廢，為了避禍她遠赴生父故土，最終在問天書院落腳。
離京那日，她在渡口停駐許久，虞婵頻頻往回處看，父母在，不遠遊，她朝着家的方向拜首。縱使心中萬般不舍，卻也無可奈何。爹娘不便相送，隻得托谷家送她一程。
當谷清泉氣喘籲籲出現在她面前時，虞婵竟有幾分恍惚，待回過神來手掌心多出一塊白玉。
渡口吵吵嚷嚷，她隻能看到青年的嘴唇上下開合，至于青年說了什麼，虞婵是一句也沒聽進去。她與谷清泉自幼相識，平日以禮相待并未有半分逾矩，白玉相贈在她看來不過是離别贈禮罷了。
白玉本該無暇，如今到姓易的口中卻成了晦氣之物。好！好！好！就算她與谷清泉有什麼關系，也輪不到易江來置喙。
“你口中的那人是與我一起長大的表兄，這白玉不過是為表惜别之意的贈禮，收下它不是濫情，而是我重情重義，不小心落在你這兒竟然成了坐實我移情别戀的鐵證。”
虞婵上前從他手中一把奪過白玉，她從易平川的眼中讀出了驚慌失措。虞婵逼近他，另一隻手攀上他的肩頭，嘴唇貼近他的耳垂戲谑：“易平川，你有沒有想過，事實若真如你臆測的那般，來到我跟前興師問罪這事可輪不到你。”
她所吐出的每一個字都重重地砸在地上，連帶着把易平川那點見不得人的自尊心徹底粉碎。
“凡事都得講求個先來後到，你才是最見不得人的那個……”虞婵手掌一用力，易平川踉踉跄跄地颠倒在雪地上，她居高臨下看着他，十分惡劣接着道：“玩意。”
虞婵：“我記得我剛來那會兒，你正同山長辯論大周時弊，那時也是這樣的大雪，我等到你說完才進的學堂，我那時就想啊，能有此番見解之人定是個光風霁月般的存在。”
那時她在堂外站了好久，寒風蕭瑟，虞婵并不覺得冷，反倒是感慨“書院不愧是書院，果真是人才濟濟”，直到學堂中沒了聲音，她還沉浸在“我輩自有淩雲志”的激動心情中。
虞婵掀開氈簾後，第一眼就從學子中看到緩緩落座的易平川，他身着一襲月白長袍，臉頰清瘦，垂眸含情，手執書卷，宛如一朵在寒風中搖曳的玉蘭。
她胸口那顆心突突跳動，易平川簡直長在她心頭上，那一刻心上人的模樣幻化作易平川。
回想起當年她才發覺自己錯把好色當愛慕，錯把瓷盤當明月，一葉障目說的就是她。
“‘眼裡識得破，肚裡忍不過’，你飽讀聖人之言，是非曲直當了然于胸，你不是無知，你就是想作踐我對你的一片真心。在你心裡，我錯或者是對都無所謂，你隻是想把無處宣洩的憤憤不滿撒在我身上罷了。怎麼，‘捉奸’我讓你終于有機會在士族的臉面上狠狠踩上一腳了？”
易平川怔了怔，嘴唇微微顫抖，他的十指扣在積雪裡，指尖掌心傳來陣陣刺痛，寒意入骨，他垂着眼：“我之前不知他是你兄長，你想多了，我從未說過你與他有私情，更沒有那等作踐人想法。”
“你剛剛的一言一行就是在作踐人。”虞婵冷冷道。
易平川抿唇不言，似是在悔恨自己沒有藏匿好嫉妒之心，叫虞婵一眼看穿反倒落了個狼狽下場。
“既然如此，我跟你也沒什麼好說的。實話告訴你，我與你所畏懼的安王世子沒什麼兩樣。我想要的一定是我的，我不想要的，等我玩夠了再殺了。你，我還沒玩夠，要麼乖乖地跟以前一樣，要麼你負隅頑抗，你猜猜是你輸還是我輸？不過結果都一樣，易伯想必已經到同遠镖局，你不跟我走也得走，跟我走也得走。”
她不在乎易平川此刻在想什麼，從他說出那句話開始什麼都不重要了。虞婵俯下身用白玉挑起他的下巴，笑靥如花：“我乃玉川虞婵，記清楚了，以後報仇雪恨可别找錯家門。”
易平川的瞳孔慢慢聚攏，風陵九川之首的玉川，風陵九川乃大周開國皇帝風皇的守陵人後代。在大周能為風皇守陵的氏族非尋常士族可以比拟，九川大隐隐于市，他一直以為那隻是空穴來風的奇聞轶事。
“你身為九川子弟怎敢無視律法，你就不怕我以死明志？”易平川氣得眼眶充血，活像一隻吱吱呀呀氣得蹬腳的兔子。
“書生到底是書生，能想到解脫的辦法就隻有嘴硬。江山是九川打下的江山，律法當然也是九川的律法，我就是把你五花大綁帶回京關起來，當今聖上斷不會因這件小事降罪于我。”虞婵直起身來，手指勾着白玉紅繩繞了幾圈，喃喃道：“你我初識我就告知過你，我非善人，要怪就怪你不長記性，不知好歹。”
三年養條狗也該養熟了，她處處為他的自尊着想，暗中請名醫為他父親看病，書院沒有的藏書也是她以隐士的名義所贈，知道他為他父親治病耗費家财她暗中資助，這等好事落在尋常人身上恐怕都要感恩戴德……她并不排斥被他發現自己的身份，可虞婵怎麼也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易平川揣着明白裝糊塗，他不會不知道三年氣運加身有貴人相助，他隻是不能接受那個貴人是虞婵罷了。他自視文人清高，一切善果皆因自己文曲星下凡，天命所至。
虞婵出身顯赫，再這麼掩蓋也遮不住那一身傲氣，更何況是受如此委屈。
“要死趕緊死，死了我就拿你這身傲骨去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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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當家，你真是料事如神，表小姐自個找來了。”管事連忙上前告知谷清泉，管事都沒看到虞婵身後跟着一個落魄書生。
谷清泉：“易家大伯安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