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帖遞出去,第一封沒應,暮雪親自寫了第二封,挑了張花卉信箋紙,寫着:侄孫女四公主恭肅遙叩,今當遠行,望見姑奶奶慈顔,聆聽訓誨,望賜見。
隔了一日,終于有答複,應了。
一場春雨一場暖,暮雪穿着夾衣坐在轎子裡悶着,微微有些熱。
轎子拐進石虎胡同,恪純長公主府便到了。
很不錯的一處大宅,外頭瞧着比暮雪如今住的那個還要恢弘幾分。隻是門廳寥落,異常安靜。
府上的傭人也有了年紀,一位花白頭發的老嬷嬷木着一張臉,領着幾個仆婦給她請安,顫巍巍引路。日光照見空氣裡浮動的塵埃。夾道兩旁卻密密養着許多綠植。待到裡間花園,綠植花卉便更多了,一株玉蘭花樹,正是含苞之時,滿庭清淺玉蘭香。
恪純長公主就坐在這一大片綠樹鮮花之中,牆角擺着一把花鋤并一把花剪,應當剛剛在修建花木。
在來之前,暮雪曾在腦海裡勾勒過她的模樣,如今真正見了,才發現全然不同。
恪純長公主五十多歲了,這年月的人似乎老得更快些,年老發福,微微有些胖,臉上的皺紋簇擁一雙老去美人的眼睛,像摻了石灰的琉璃,望着霧蒙蒙的。
她望着暮雪,音調平緩:“怎麼,是不是覺得老婆子跟你想的不太一樣?”
暮雪下意識搖頭,猶豫了一瞬,還是照實點頭。
恪純長公主瞧她這模樣,倒是笑了:“真是個孩子。”轉頭讓嬷嬷端一杯熱奶茶來。
日頭好,恪純長公主請暮雪在外頭坐,正好曬曬太陽。
仆婦們将果桌、奶茶等擺好,退到檐下去,留出一片清淨地給一老一小兩位公主。
客套寒暄幾句,什麼身體好嗎之類的,暮雪便不知道再說什麼,捧起奶茶吃了兩口。
恪純長公主道:“你一個小丫頭,想見我做什麼呢?”
暮雪捏着茶盞,細聲道:“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這樣,”恪純長公主,“你要啟程往漠北去了罷?”
“是,就在下個月。”
沒什麼話可說,又靜了一會兒。
暮雪把奶茶喝得見了底,偷偷去瞥邊上的恪純長公主,她把兩手搭在圈椅上,以一個很舒服的姿勢曬太陽,閉着眼,似乎在日光下打盹。
這樣的神态,令她想起穿越前的導師,是一位曾經曆過些波折,智慧又開朗的老太太。在暮雪因為論文寫不出急得大哭,仿佛天要塌了的時候,拉着她去草坪上曬太陽。日光和煦、風也和煦,不知道打哪裡跑出來一隻流浪校貓,很不怕人的在她們旁邊卧下、打個滾、仰面朝上,把橘毛白肚皮翻出來曬太陽。
她因此覺得恪純長公主有些親切,又想到,這位姑奶奶的性格甚少與外人相見的,應該不大會搬弄是非,因此稍稍放下心防。
“其實——”暮雪說,“我有些害怕。”
恪純長公主仍閉着眼曬太陽:“不怕才有鬼了,那麼遠的地兒,又舉目無親的。”
她緩緩睜開眼,側着頭打量暮雪:“你瞧着是個心思細膩的聰明孩子,有點像你皇瑪法,不然也不會來看我。隻是到了草原上,少不得要強硬些,才能活得舒坦。如今學着那些儒生的規矩,硬生生把公主都養得弱了,我小的時候,所見的那些公主姑姑,是敢直接揮鞭子抽驸馬的,一直要鬧到太宗出面才算完。”
那時候的公主,是真的驕縱跋扈,
太祖甚至特地将公主們召到八角亭訓話,警告她們不要淩辱其夫。同時诏令額驸,要是再有這種情況,他們過來找他這個丈人做主。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這風氣就悄悄變了。
待她下嫁吳三桂之子吳應熊時,會聽到那些漢人出身的嬷嬷闆着臉講什麼女則女戒。後來她也見過幾個康熙皇帝的公主,都是溫良賢淑之相。
難為這四公主來找她一場,不得不講些故事讓她聽聽。恪純長公主調整了一下坐姿,緩緩講起年輕時候的事:“我出嫁的時候,額驸也是不敢惹我的。雖說額驸更喜歡他那兩個側室,但對我也算恭敬。後來,就有了霖兒。”
念到兒子的乳名,她的語氣都柔和了兩分。
“霖兒是個極聰明的孩子,一歲就會喊額娘,我光是看着他,就高興極了。我看着他牙牙學語,看着他進書房念書,看着他長得比我高,看着他成親,看着他的孩子出世——隻可惜,吳家逆謀,他們就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