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撫蒙旨意下來到成婚之間的日子,暮雪竟奇異地發現,她過得還不錯。整日念着記着蒙語,期盼着出宮的日子,有一種久違的安心感。
秋日的紫禁城,正是最好的時節,她有時累了,會凝望窗外。澄澈如海的天,一絲雲朵都沒有。
頒金節前夕,宜妃為她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皇城南邊的宅邸已經收拾妥當,我看過輿圖,三進的院子,庭前有兩株梅花。住進去時,正好香氣滿院,你一定喜歡。”
暮雪有些意外:“我以為,成婚之後直接要去漠北呢。”
“傻孩子,”宜妃笑道,“這天寒地凍的,誰要即刻趕過去?既然選了這個日子成婚,自然是要等到冰雪消融,天氣晴朗再上路的。”
她想到什麼,俯身貼近暮雪,悄悄說:“萬一,這兩月你有了身孕,又可再京中多住兩年,再啟程。你二姐姐當時就是這樣。”
不是,還有這種拖延的法子嗎?暮雪目瞪口呆。
細想也是情理之中,公主懷孕臨盆,皇上或者任何一個大臣除非瘋了,不然誰會催孕婦趕緊上路去遙遠的草原。
隻是,她是甯願早早啟程去漠北,也絕對不會鑽這樣的空子。
宜妃看她整個人愣在那裡,以為是害羞,又說:“沒什麼可害羞的,夫婦同房,是人倫大事。嬷嬷應當教導過你?”
倒是有麼個事,嬷嬷還給了她幾幅避火圖以觀摩學習。
隻是……暮雪壓根不欲與額驸圓房。
這話不好同宜妃直說,免得惹出其他教導。暮雪便佯裝是害羞,垂下頭,輕輕“嗯”了一聲。
腦子裡卻在想另一件事,京城的宅邸有了,那麼漠北的公主府,又是什麼情況呢?若要建好一處公主府,以如今的人力物力來算,總得要兩三年。
不知怎的,她有些忐忑,便直接問出口:“額娘,你可知,我到漠北去的公主府是怎麼個情景?”
“漠北的公主府?”宜妃微一挑眉,“你要嫁去的土謝圖汗部,向來是遊牧地方,住的是蒙古包,并無聽說什麼公主府。”
沒有公主府?
暮雪忙問:“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她們難道也沒有公主府嗎?”
宜妃沉吟了一下:“那也不是,她們都是嫁到漠南,聽說到漠南後陸續建了府邸。隻是,漠南離京城近,有什麼建屋需要的,方便運送。可是漠北……相較之下,确實太遠了些。”
暮雪緊緊抓着紫檀炕桌一角,心神不定。後頭同宜妃聊了什麼閑話,全如說夢話一般沒什麼印象。
夜闌更深,暮雪蜷縮在床榻一角,睜着眼,毫無睡意。
紫禁城的夜色若山一樣沉甸甸壓在暮雪肩上,令她動彈不得。
對于出宮撫蒙,她的期望就是有一方獨屬于自己的天地,哪怕小一點、遠一點也沒關系,總之是完完全全屬于她的家。不會有“主子”壓在她頭上,被壓抑着去遵循各種各樣莫名其妙的規矩。
結果到頭來,還是一場妄想麼?
遊牧地方,那不等于說就是要跟着額驸,他住在哪兒,她就往哪兒去。這樣的處境,不還是寄人籬下、仰人鼻息?隻不過寄居的父家變成夫家而已。就算她是金枝綠葉,多爾濟得敬着她,輕易動她不得。可天高皇帝遠,萬一真有什麼摩擦,她在人家的地盤上,難道能犟着脖子不低頭?還是要賭他是個好人,賭自己有超好的運氣?
徹夜難眠。
天将明之時,她翻身下榻,驚到了守夜的大宮女榮兒。
“公主……怎麼了嗎?”
“替我梳妝。”暮雪平靜地說。
甯壽宮外的紅牆夾道,一大早就被宮人打掃得幹幹淨淨,沒有一絲塵土。
當今皇上重視孝道,隻要在宮中,每隔數日,必向皇太後請安,已成定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