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西弗勒斯依舊能感受到沉默的鈍痛,好在沒有那麼難以忍受。身下的床軟得仿佛在一下秒就會跌落雲端,不熟悉的觸感讓他蹙起眉頭打量目之所及的一切。淺黃色的天花闆上吊着一盞做工考究的羽毛燈,柔和的光線向周圍延伸出描金的天鵝栖息的壁畫、厚重的窗簾、精巧的家具和一些被擺放得滿滿當當卻不顯得擁擠的古董收藏。比馬爾福家更為考究。
喉嚨的幹痛讓他不由得微微輕咳,一旁打瞌睡的家養小精靈連忙端過來一杯熱柑橘水。西弗勒斯這才發覺房間中還有其他人,一位治愈師模樣的中年女士正在搭配藥水無暇擡頭看他,家養小精靈倒是上竄下跳地又是拉開窗簾開窗又是要幫西弗勒斯整理枕頭。
“邦妮,讓他好好休息。這種時候别惹小姐不開心。”治愈師依舊頭也不擡。
西弗勒斯微微坐起身,喝下那杯柑橘水後才緩緩詢問自己身處何處。他這才注意到這隻小精靈很不尋常,她沒有穿用舊枕套或破布改制成的“奴役服”,而是一套非常整潔的天藍色制服——盡管穿在小精靈身上有些滑稽,這種熟悉的手筆——她将手放在胸前,向他微微行禮,“這裡是溫頓莊園,波利尼亞克家莎樂美小姐的私産。”
莎樂美……一種龐大而無痕的複雜情緒立刻湧上心頭,大概是喜悅、逃避混合着無措又被隐含的期待吞沒。但他等了好幾個小時,無聊地盯着時鐘轉動的指針感到眼暈,也依然沒有看到記憶中那個豔若烈陽的女孩。直到傍晚喝下解毒藥劑後昏昏欲睡之際,才聽到一個輕巧的聲音從半開着的門外傳來,“他怎麼樣了?”然後是治愈師低聲說了幾句什麼,又問了幾句什麼。沉默了片刻後,她說,“人都被我打發走了,煩的要死,真想把他們都殺了。”
熟悉的語氣,Mme Polignac。
那是西弗勒斯在霍格沃茲做魔藥學教授的第六年,一個莫名其妙轉來讀三年級的法國女孩。
在第一個月,她就漸漸顯露出了他全部讨厭的特質,傲慢、狂妄、賣弄排場、走到哪裡都前呼後擁招蜂引蝶、狡猾且善于僞裝,尤其是在他沉着臉以院長的身份警告她要注意自己言行的時刻,她總是眨着眼睛裝出一副無辜且英文不好聽不懂他說話的樣子——如果不是偶然聽到她羞辱一個高年級斯萊特林10分鐘沒有一個重複用詞,西弗勒斯真的幾乎會相信她做作的矯飾。他在心中暗暗嘲諷她比任何純血家族出身的斯萊特林更加“斯萊特林”。
西弗勒斯讨厭一切學生,尤其是格蘭芬多,卻也總對斯萊特林的學生有“格外的開恩”,畢竟他是來做間諜的,誰在乎那群學生?然而,這個13歲女孩總是讓他過于頭疼,仗着頗有天資不将一切放在眼裡,課程内容、校規章程、作業提交的時間,甚至他這位人人懼怕的院長……更讓人惱火的是,面對那些和顔悅色的其他教授,她又總是善用禮貌可愛的神态獲得良好的聲譽,在他批評她時,搬出他們對她的偏愛來捍衛自己。
“Monsieur Snape,您不應該用這樣的方式評價我,這并非紳士所為。”旁若無人的輕巧的語氣,不廢吹灰之力就能引燃一個人的情緒。
西弗勒斯不露聲色地咬了一下後槽牙,在心中默念了三遍她的姓氏,對于這種大有來頭且雙親健在的讨人厭的學生,再不滿意也得留幾分客氣。他冷笑一聲,用那種一貫半死不活的緩慢語調說,“你應該稱呼我教授。”
莎樂美露出一個虛假的完美笑容,“好吧,教授。”很有拱火的效果,西弗勒斯果然更生氣了,可偏偏她的言行毫無錯漏,甚至這種假笑比她平日裡那種“恰到好處的親切笑容”更真誠,揭開她的七重面紗,内裡是一片殘月的嫣紅。
“你的空閑時間有些太多了,所以我需要你每天傍晚前抽出兩個小時去我的辦公室整理材料。”
“我想,我沒有幫您的義務,教授。”又是那種假笑,看起來真誠無比。
西弗勒斯死死瞪着她的眼睛,不耐的憤怒逐蔓延,又在下一瞬間恍然大悟,他總以為她是讨厭自己生硬冷淡的态度而故意頂撞,原來是披着“驕傲開朗但偶爾調皮”的外衣,想将所有人全部糊弄進去。目前來看,她确實玩得很開心,她用自己的僞裝和故意露出的破綻讓大人們以為她隻是一個愛賣弄聰明的特立獨行的可愛女孩,從而對她放松警惕。
“别讓我重複第二遍。”西弗勒斯甩着袍子離開,像一隻憤然離席的蝙蝠。莎樂美看了看他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袍子下露出的裙擺,翻了一個白眼。
然而,可以出于任意原因,莎樂美還是如約來到他的辦公室,一開始還隻是進行一些簡單的諸如清醒劑的熬制,後面則直接甩給她一張百裡香酊劑或顯影魔藥的制作筆記讓她自己鼓搗——雖然沒抱太大期待,但至少能讓她消停一會;無聊的時候,莎樂美會借用他的研缽研磨月長石或黑鹽,然後隔着桌子偷偷打量他或他手邊的那些老舊沉悶的厚重書籍。
直到又一次,莎樂美将他的筆記随手放在一邊,開始肆無忌憚地擺弄自己帶來的材料并讓它們在銀質坩埚中發出無可忽視的甜味時,西弗勒斯終于忍無可忍地擡頭看她,用眼神詢問她的所作所為。
莎樂美依然慢慢悠悠地攪拌,裝作絲毫不在意他投來的視線,就這樣僵持片刻,她終于開口,“我的美容劑用完了,您每天把我關在這裡讓我沒有機會偷偷溜出學校,我當然隻能自己煮一些。”
他皺着眉,眼睛微微眯起,依舊是毫無波瀾的的緩慢的語氣,“我怎麼不記得美容劑會用到蒸餾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