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tt im Himmel(見鬼)！”身經百戰的帝國上尉倒退兩步，撞上防水卷簾，金屬挂鈎嘩啦啦響成一片，“這水管——？！！”

還在頭疼怎麼處理武器零件的星光，隔着門闆無奈歎氣：“紅色是熱水，藍色是冷水，自己調溫度。”

浴室裡随即傳來上尉先生的怪叫，夾雜着庫爾特低嗓音的安慰。

二十分鐘後，蒸騰的水汽裹挾着沐浴露的清香漫出浴室。

大灰狼頂着一頂被炸成蒲公英的金毛，水珠順着舊傷縱橫的軀體滾入浴巾邊緣；雄獅先生則随意地擦着頭發，鎖骨處未幹的水迹在燈光下暈染蜜色的光澤。

哦，這該死的日耳曼基因！

“你們……”某人喉頭發緊，不自覺咽了咽口水，從購物袋裡抽出兩套純棉睡衣甩過去，“穿、穿上吧。”

菲利克斯拎起印着金毛犬圖案的睡褲，表情扭曲：“這布料薄得像紗布！”

庫爾特倒是利落地套上深灰條紋睡衣，拿起牆上的幹毛巾擦頭發，順帶丢給好兄弟一條，舉手投足間仍保持貴族軍官特有的優雅。

“你們餓了嗎？”在廚房忙碌的路易斯端出烤好的速食披薩和幾杯咖啡，“目前隻有這些，湊合一下。”

菲利克斯用匕首戳了戳披薩表面拉絲的芝士，一臉嫌棄：“這是什麼新型野戰口糧？聞起來像發黴的奶酪拌番茄泥。”

“胡椒味的菠蘿披薩。”

“上帝！墨索裡尼會從棺材裡跳出來的！”

“把匕首放回去！”星光殺過去一個刀眼，奪走兇器，将咖啡拍在他們的面前，“要冰的嗎？還是加糖加奶？”

“多加糖加冰！”

“加奶。”

路易斯扔去兩罐旺仔：“忘記買純牛奶了，湊合一下吧。”

庫爾特娴熟地拉開易拉環，菲利克斯卻又摸出不知道從哪裡拿的瑞士軍刀開始戳罐子，金屬罐被戳得坑坑窪窪。

“天啊——”星光一把揪住他的睡衣領子，毫不客氣上下其手，“菲利克斯！你還藏了什麼！！快交出來！！！”

“……沒了。”

“啧，老實點！再讓我看到你藏刀子試試？！”

菲利克斯嘟囔：“我們裝甲兵都靠這個開罐頭的。”

挑剔的庫爾特端起咖啡小抿一口，眉頭微蹙：“這豆子烘焙過度了，不如X茶館。”他放下杯子，從路易斯的櫥櫃裡翻出一包未開封的咖啡豆，“介意我用一下磨豆機嗎？”

“自便。”路易斯切好披薩，把門鎖密碼發給星光，“學姐，我有課先走了。有事打電話。”

“好。謝謝你，路易斯。”

·

02南甯東

簡單填飽肚子，喝完咖啡，星光也準備出門了。臨近清明節，她打算以回家掃墓為由請幾天假。

出門前姑娘再三叮囑：“書包裡的東西别亂動，我半小時就回來。庫爾特，你盯緊菲利克斯。”說着打開客廳電視連接Switch，“用這個打發時間吧。”

上尉先生擺弄着之前換下的現代衣物，“褲子短了三指，内褲勒得慌。絲塔爾，我需要新尺寸的……等一下，”他忽然舉起遊戲機對着燈光端詳，“這塊玻璃闆怎麼裝得下整個戰場？”

“這叫電子遊戲。”一旁庫爾特按下暫停鍵，看着菲利克斯把Switch卡帶槽當望遠鏡用，“我沒有玩過，但之前在網上刷到。”

“你們英語怎麼樣？”星光在玄關單腳跳着穿鞋。

庫爾特笑笑：“精通。”

菲利克斯撇嘴：“俄語會罵人的十句，英語隻會‘Hands up’。”

“《使命召喚》如何？童桐最近迷上了這個，感覺應該符合你們的胃口。”

“可以試試。”

門鎖剛落，菲利克斯就把手柄甩到地毯上，湊到獅子先生身邊：“我說，那丫頭真當我們是寵物狗？”又扯了扯身上印着卡通犬的睡衣，“這衣服簡直是對帝國軍人的侮辱！”

庫爾特點開遊戲菜單：“至少比你在烏克蘭穿的虱子毛衣舒服。”他調出二戰戰役關卡，“要試試諾曼底還是斯大林格勒？”

“當然選東線！切爾卡瑟！”菲利克斯搶過手柄又愣住，“話說，庫爾特，這鐵盒子怎麼操作？”

“左邊搖杆控制移動，右邊搖杆調整視角，扳機鍵射擊……嗯，你試試？”

話音剛落，帝國上尉操控的士兵卡在牆邊，被一槍爆頭。

“破玩意！”他怒目圓睜，“真正的MG42後坐力比這強十倍！”又忽然指着屏幕，“見鬼！這地圖根本不是切爾卡瑟！地形還原不對，制高點位置也——”

“行了，遊戲而已。”戰局重開，庫爾特抿着咖啡操控人物翻過矮牆，“三點鐘方向，注意！”

“用你說！我在科爾松戰場上真刀真槍時，你還是一隻亂飄的鬼呢！”他猛按扳機鍵，子彈依舊打偏，“啊，該死！”

敵人坦克的炮口對準了玩家們。

火光亮起的瞬間，他條件反射般縮起脖子，後腦勺撞上沙發背。

空氣安靜一瞬。

他們相互對視，液晶屏藍光映着兩人緊繃的側臉。

“庫爾特……”

“嗯。”

“你當時，也和我一樣——”

“嗯。”

【——遊戲結束——】

庫爾特平靜地退出關卡，“再來一局？或者試試現代戰争模式？有你會喜歡的坦克關。”

“算了。”菲利克斯癱陷在沙發裡，四肢大剌剌攤開，像隻曬肚皮的狗子，“你說，如果絲塔爾知道了，會傷心嗎？”

“她是位聰慧的姑娘。”

“也夠勇敢。”

上尉先生盯着好兄弟：“所以，你會說實話嗎？”

“不重要。”中尉搖頭笑笑，“她不會問的，菲利克斯。”

半小時很快過去，電子鐘發出整點蜂鳴。

玄關傳來密碼鎖開啟的滴答聲，星光帶着春末的槐花香推門而入，身後跟了位黑衣黑帽的特勤人員。

對方簡單打量他們幾眼，徑直取走書包裡繳收的槍彈。大灰狼肌肉瞬間繃緊，剛想起身阻止，就被獅子先生拽住後領按回了沙發。

“那小子——”

“高塔後勤部的。”

“他——”

“回收危險品。”

“可——”

“喏，你的衣服。”星光把新買的衣褲和鞋襪甩過去，“收拾一下，跟我回家。”

菲利克斯對手裡的衛衣不大滿意，黑色棉料上居然趴着隻咧嘴傻笑的金毛犬刺繡，“去你家？就……這打扮？”

頭一回見老丈，不正式吧？

“星光，我們留在這裡比較合适。”庫爾特皺眉說道。他和菲利克斯的身份特殊，四處走動可能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别擔心，身份證明都搞定啦。”星光亮出兩本護照，遞給他們，“你是慕尼黑大學的交換生，菲利克斯是來華學習中文的語言生。”

高塔的行動效率極高，很快就為兩人僞造了留學生的假身份。

她又把一部手機塞到菲利克斯手裡，“這是現代社會的必需品，庫爾特會教你基本操作。電子賬戶裡有一萬美元，足夠你們這段時間的開銷。記住，跟着我行動，不許暴露真實身份！”

兩個日耳曼男人同時并攏腳跟，昂首敬禮：“是，長官！”

回F市的高鐵定于下午兩點，需要在南甯中轉。星光給灼灼發了臨時回家的決定，便開始絞盡腦汁找借口推脫兩天後的掃墓安排。

三人打車前往高鐵站，菲利克斯還在笨拙地擺弄手機，依照庫爾特的動作有樣學樣，把通訊錄圖标戳得來回晃動。

直到取票過安檢，星光依然不知該如何解釋，總不能直接把這倆二貨拎到家裡，美其名曰“收留同學”？

正愁着，菲利克斯卻對自動檢票閘機如臨大敵，舉着藍色車票不知所措：“絲塔爾，這鐵栅欄會夾人嗎？”

“不會。”星光抓着他的手刷過感應區，像牽着一隻大金毛，“你跟在我身後……對了，庫爾特呢？”一回頭，才發現高壯的金發青年被人流隔在後方。

菲利克斯趁機握緊她的手，勾起隐秘的竊喜先一步擠進車廂。

兩分鐘後，庫爾特也帶了本《南甯旅遊指南》落座，書頁間還夾着張嶄新的地鐵線路圖。

高鐵啟動，菲利克斯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飛速倒退的風景，比裝甲車還要快的速度讓他無所适從。

庫爾特靠在星光身旁，淡定地翻看旅遊指南雜志：“這叫高鐵，時速能達到300公裡。”

“那些鐵塔怎麼長得一模一樣？

“高壓電塔。”

“田裡的鐵架子是？”

“風力發電機。”

菲利克斯垂下驚訝的目光，藍眼睛裡倒映出窗外飛馳的光影，“庫爾特，要是當年我們有高鐵，東線的戰局會不會不一樣？”

“曆史沒有如果。”庫爾特合上雜志，淡淡地說，“鐵軌會被轟炸機盯上，隻有和平年代才有資格發展這種脆弱而精密的運輸網。”

上尉先生撇撇嘴，又看向星光：“絲塔爾，高鐵是怎麼跑這麼快的？裝了火箭發動機？”

星光噗嗤笑出聲，伸手在兩人中間晃了晃：“是超導磁懸浮技術，靠電磁力推動的。具體原理比較複雜，你可以理解為……嗯，就像你們那時候的電動機車，隻不過更先進。”

“砰！”

類似P38□□擊發的電子音效，冷不丁從前方座椅縫隙間炸開。狼崽子神經忽然緊繃，下意識将星光整個人箍進臂彎，右手條件反射般摸向空蕩蕩的腰間——那裡，往日總是别着他的魯格手槍。

“放輕松，隻是手機遊戲！”庫爾特忙按住他顫抖的手，“十點鐘方向。你看，正常的遊戲音效！”

菲利克斯瞳孔劇烈收縮，視線掃過斜後方嗦着紅油泡面的學生，掠過正在核對車票的乘務員，最終定格在前排男孩閃爍着卡通爆炸特效的手機屏幕。

直到星光将額頭貼在他随呼吸起伏的鎖骨窩，帶着柑橘清香的指尖探入他後頸發際線，輕聲安撫：“沒事的。”刻意放慢的語速，讓每個音節都裹着溫熱的吐息落在他的頸動脈上，“一切都結束了。你看，這裡不是戰場，也沒有槍聲。親愛的菲利克斯，現在是和平年代。”

少女特有的淡雅馨香萦繞鼻尖，他下垂的睫毛在眼睑投下細小的震顫：“……嗯。”

這時，乘務員推着餐車經過。

看着鄰座的乘客掀開餐盒，熱氣裹着麻婆豆腐的香味撲面而來，菲利克斯又是一陣詫異：“火車上現做飯菜？”

“預制菜，微波加熱的。”星光要了三份盒飯，“嘗嘗看？”

菲利克斯舀起半勺鮮紅油亮的豆腐，燙得直斯哈：“比戰地廚房強！當年在哈爾科夫，我們吃的炖菜裡……”他突然噤聲，迎上心上人警告的眼神，隻得悻悻用勺子戳着米飯嘟囔，“絲塔爾你又兇我，反正他們又聽不懂德語。”

庫爾特默不作聲地掰開竹筷，開始吃東西。菲利克斯也學着“啪”一下，半截筷子在空中劃出抛物線。

姑娘望着滾落腳邊的殘骸，認命地起身去餐車取了套不鏽鋼刀叉。

飽食後困意襲來，星光索性掏出耳機聽音樂休息。

《藍色多瑙河》流淌而出，她調低座椅，腦袋自然地枕在庫爾特肩頭。

年輕的日耳曼雄獅僵了半拍，終究沒挪開身子，任憑發絲間若有若無的柑橘香混着列車規律的震顫，将兩人帶入淺眠。

“下一站，南甯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