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湘城拍戲，沒在海邊。剛剛下戲，拍了個打戲，特别帥。”

對面卻是注意力在别的地方：“你鼻音怎麼這麼重，小書呢，你體質本來就差，之前不是還特地交代了她要随身備點藥。”

江禮自知是瞞不住的，聲線本來就是溫和又清冷的，此刻帶着鼻音，倒是要軟一些：“小芊，前幾天他們突然找我解約了。”

一句話就足夠點燃林雙芊。

對面罵罵咧咧的聲音把江禮逗樂了。

林雙芊長着一副标準的甜美樣，卻操着禦姐音，有很強的氣場：“頭一回見不作為的公司上趕着和藝人解約。”

江禮在這一邊也是深表贊同。

以往形形色色的解約風波，的确沒有不作為的公司主動同旗下的藝人解約的，秉着資本家吃幹抹淨的樣子，基本是能賺一點也不會放手。

但前段時間，突然就用各種手段要她解約，不知緣由。江禮再三思考，何樂而不為。公司給了她一個空殼團隊，很少真正運營在她的身上。直到現在演戲三年，也不曾有一部作品在市場上，全都是壓箱底的“寶貝”。

林雙芊那張嘴喋喋不休，也是了，她的性格雷厲風行的，又是家裡的富養千金，捧在心尖尖上的珍寶。林雙芊對江禮也是這樣。

偶爾蹦出幾句話，也逗得江禮直笑。

消失的付宴拎着個袋子又出現了，聽到幾句她的故事。

“江禮老師，副導說您不愛喝姜茶，特地叫我去給您買的奶茶。”那人說着将奶茶遞給她。

江禮道過謝。

林雙芊倒是耳朵很尖：“什麼奶茶，買的是不是你愛喝的啊？”

江禮邊開邊掃了眼，随口回答她，芋泥鮮奶。

對面又回到上一個話題，還能接着上一句話繼續吐槽。

江禮聽她那邊說着，吸了一口奶茶。

熱的，芋泥鮮奶。

她偶爾搭幾句。

奶茶拿在手上，想起剛那人的說辭。

唐纾起？

她轉過那張标簽紙貼着的那面。

上面真有名字，估計是小程序點的。

付*。

江禮腦袋嗡地一聲，聽不見林雙芊的聲音。

心髒狂跳。

與此同時，又開始用僅存的理智思考。

唐纾起向來不太關注這些細節。劇組的工作人員江禮基本都打過照面，沒有姓付的。或者準确一些，剛剛送奶茶的工作人員她認識，根本不姓付。

聲音能聽到一些了，但進不了耳朵。

江禮扭頭看過去，剛才空了的位置有人了，正和唐纾起不知道說笑着聊什麼。

剛才奶茶就是在唐纾起面前交給工作人員的。

唐纾起手肘撞他一下，有些不正經：“你以前也不見那麼熱心腸。”

付宴睨他一眼，想到剛才江禮下意識地咬嘴唇的動作實在太像他記憶裡模糊又清晰的故人，再加上一小姑娘又一個人坐在那，娛樂圈水深，他莫名想幫一把。

江禮感覺到眼皮發燙，握着的熱奶茶好像變得更熱，有些燙手。

“林雙芊。”

對面的聲音停下。

“他好像送了我一杯奶茶。”

江禮很少那麼鄭重其事地喊她，林雙芊問她：“誰啊？你們那個副導嗎不是？”

沉默的，沒有得到答案。

林雙芊又試探地喊了她一聲：“江笑笑？”

還是沒反應，她多叫了幾聲。

江禮的聲音總算響起，鼻音更重了。

她的話裡還帶着水汽。

聽着好像穿越多年。

“付宴。”

“付宴送了我一杯奶茶。”

-

之前的經紀人在圈子裡說話還是有幾分重量，江禮才會作為在圈内三年卻沒什麼水花的新人演員可以直接在這部戲裡拿到一個算戲份還比較重的女二角色。

現在團隊突然消失跑路，江禮一個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其實還沒有完全地适應這份工作的環境和性質，盡管也出演了不少小角色。

林雙芊回到國内，下了飛機就風風火火地趕來湘城。

那天江禮的戲份在下午，早上剛好接上了林雙芊。姐妹倆太久沒見，從大學畢業之後林雙芊就出國深造，除了隔着屏幕，将近三年沒有看到真實的彼此了。

寒暄之餘，房門被敲響。

“江禮老師，劇本有改動，我們需要對接一下喔～”

林雙芊躺在床上正在刷着手機，聽門外窸窸窣窣的交談聲。下一秒就看見江禮抱着新的劇本回到房間，臉色算不上太好。

江禮說，結局改了。

不是整本的結局，是她這個單一角色的結局。原本她是作為主角團的一員，解決完最後一案亂事，彼此歸于原本的世界，繼續行俠仗義，拯救世界。

而現在，她要死了，被寫死在這一案。但又好在，念在她原本的位置是女二，筆觸牽着偉大，是為拯救而死的。

就因為她現在是一個人停在這裡，突然有一個空降的資源咖，所以她要讓路了。也可能是因為價值不夠，所以才能随時被抛棄。

江禮眼神裡的光亮了又滅，又有些淚光，低了頭又擡頭看向林雙芊：“也挺好的。現在腳步确實有些亂了，這次結束了，是該好好重新理清一下。”

林雙芊想到什麼，而後又開口：“江笑笑，喜歡這一行嗎？”

江禮眼神又亮了，兀自勾起嘴角，笑得明媚。

陽光從門外透進來，江禮逆着光，挂着一對好看的酒窩。林雙芊也不自覺笑。

江禮去一旁開始沉浸自己的角色走戲。好像知道是最後一場戲，她更投入也更自如。

林雙芊側躺在床上，一隻手撐着腦袋。

很多人不太了解江禮這個人，總說她死氣沉沉的，沒什麼動靜沉默地坐在那。但林雙芊一直知道她有着内斂的生命力，不太好察覺。

但是此刻，她不自覺地用手機拍下了面前的一幕。

江禮身上穿着早早就換好的戲服，每一個動作和位置都有恰到好處的設定，受到重傷所需要的語氣狀态也完美适配。

一颦一笑一嗔一怒超脫江禮原本，又貼合地融進江禮本身。一種相互融合，相互成就，屬于演員江禮的，外放明媚的生命力。

林雙芊莞爾，好像不需要答案了，它成為一個具象的畫面，呈現在她的眼前。原本在心裡的小計劃漸漸塵埃落定。

最後一場戲，難得一見和黎書绾對上戲的時候銜接地如此順利。最後一幕是江禮倒在血泊裡，黎書绾跑過來擁起她。那一幕的哭戲不能太外放，可是江禮從那時就已經泛起了濃烈的不舍。

這是江禮第一部大篇幅的劇，她終于不再是出現一瞬間的小角色，擁有了完整的故事線和立體的形象。

鏡頭之外，濕意裹滿眼眶，江禮躲在角落整理情緒。黎書绾突然拎着一個小袋子走過來，忽然就抱住她。

江禮感覺到肩膀上的潮濕，無措地擡手拍拍一改平常大小姐脾氣的黎書绾。

大小姐又扭捏起來，抹抹眼淚将手提袋塞她懷裡：“送你的，殺青快樂。”

江禮頭一回有這樣的待遇。

黎書绾嘀嘀咕咕地念叨，早知道走的那麼快，就對你好一些了。

聽得江禮有些發笑，大小姐喜歡人的表現還真是别扭。比她别扭多了。

她聽見黎書绾說，隻有你平等地同我演戲。

也是，像黎書绾這樣的人，從小到大都是被捧在手心裡保護着的小公主，受不了一點苦的。除此之外，總有人前赴後繼地奔過來，有的帶着利益而來，希望被她身後的資本眷顧，一同捧一把。有的帶着有色眼鏡而來，覺得她一個資源咖有什麼實力能擔起一個女主。

能帶着真心與真誠，平等而來的人少之又少，她自然要操着不太好接近與相處的外殼來保護自己不被利益這一雙刃劍傷得太慘。其實内心軟軟的，堅持努力提升自己做個好演員的小女生。

江禮被可愛到，終于坦然地接受這份情誼，同她又擁抱了一下：“黎老師，希望我們有機會再見。”

-

林雙芊也準備了一束花等在外面，相遇的時候彼此來了一個大擁抱。

之後，林雙芊得回去和自家的父親大人母親大人複命了，順嘴問了一句江禮之後的打算。

江禮想，難得有一個沒有期限的長假，回趟家，之後再度個小假，不免要面對現實，規劃很近的将來。

想着的同時，看看消息列表，除了弟弟用爸爸手機發來的幾句問候，再沒有任何關于家裡的消息。

江禮長歎一口氣，挽着林雙芊的胳膊加快步伐。

最後扭頭看了一眼後面越變越小的劇組，屬于它的光逐漸模糊成發散的光暈。江禮的心卻泛暖，某處的微光頻閃，愈漸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