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可都等着夏收交稅糧、養家口,若河神發怒,可讓我們怎麼活!先生大德,幫着想想可有什麼破解的法子?” 莊皓仁打破這一片死寂,恭敬地給巫觋捧上一盞新茶。
“祭河。人祭。”
陰風過喉的嗓音,聽得人汗毛乍起。
人祭?!
一石激起千層浪,不解、詫異、驚恐、憤怒、愁苦……各種表情在昏暗燈光下的一張張臉上來回切換。
族中祭祀大大小小做過無數,哪怕十年前那場百年大旱要祭祀天地,也隻用了“牛羊豬”三牲大祭,現在卻要用人祭?
巫觋在這紛雜的眼神中品味出質疑。他收起方才通靈的嗓音,伸手抹了一把臉,恢複常态:
“小可也隻是個靈媒。選擇生祭,那是你們莊氏一族的态度。你們敬畏之心越虔誠,河神自然庇佑更多。話說回來,這生祭收與不收,全在河神。但祭與不祭,則在你們。”
話說太明白,就沒意思了。但族人也都聽得明白:就算祭人,這人也不一定會死。若用于獻祭的人沒死,那就是河神不收。
眼下正值盛水期,河水猛得很。被生祭之人,手腳一綁,無底船一上,想活着回來簡直比登天還難。
那是九死一生,死無全屍,死無葬身之地……
若真能死一人而救全族,想來是劃算的。前提是,這一人不是自己家人。
議論聲量越來越高,和煽動的火光一樣,彌散在整個議事廳。有支持的,有反對的,更多則是持中觀望。晦暗不定的眼神交織下,滿滿的算計和利益衡量。
最後衆人将目光投向族長。
族長花白的胡子抖了抖,想說什麼,終究選擇暫不開口。臉上皺紋的溝壑,卻擰得更深了。
“河神可有說這人祭……想要個什麼樣?年歲、相貌……”莊皓仁出來替父親解圍,打破這沉寂的氛圍。
巫觋緩緩走到議事廳中間,滿身璎珞下鏽迹斑斑的銅鈴一步一響,像是地獄傳出的聲音。
他拿起兩支火把,岔開雙腿,半蹲成大大的“火”字,雙腳用力踏地。鬼火明暗間,銅鈴聲大作。
嘩鈴鈴——嘩鈴鈴——
半柱香的時間,巫觋“哐啷”直挺挺倒在地上,環目圓睜,血絲崩濺,喉嚨中陰風又起:
“十七八歲、樣貌皎好、童子身、琥珀色頭發……”
衆人面面相觑,心中盤點着族中是否有這樣的人。
“好像真有這樣一個人,就是那莊老三家的哥兒,叫什麼聿哥兒的。”不知誰起了一個頭,大家紛紛點頭,覺得此人确實符合河神要求。
“對,那個叫聿白的哥兒。他親娘在的時候還跟我家老大一個學堂讀書來着。小時候我見過幾次,那孩子長得齊整,俊!”
“若這樣說,我也有這麼個印象,這幾年好像很少出來見人,估計家裡活計多。偶然見到也是一個人遠遠地在河邊洗衣服……河邊,你看着這孩子還喜歡河,天意啊。”
“對,還未成親……前陣子孟家莊的又來議親,聽說莊老三家的還沒松口。沒成親,是童子身,這不巧了麼!”
“最巧的是這頭發顔色!我之前還想着這孩子娘胎裡弱,打小頭發就發黃,誰成想,這竟然是河神在找的琥珀色……”
衆人越說越像,就像河神專門畫了像指名來尋這個聿哥兒:“果真被河神看上了,那是那孩子幾世修來的福分!”
目标精準鎖定莊聿白,有了替罪羔羊,議事廳的緊張氛圍消散了。
不管怎樣,生祭河神都是一樁大事。該不該祭,如何去祭,都不是三言兩語能議定的。
族長散了衆人,也請巫觋去休息。很多事他還要再想想。
果然,不用自己上刑場,看客們還是喜歡瞧熱鬧。
剛鎖定人選,大家已經開始暗自忖度祭河時自己的站位。無論如何這也算是即将見證淮南的曆史。
自打祖輩起有哪個親眼見識過“人祭”?以後等老了坐在藤椅裡曬太陽,有的是機會跟後輩誇嘴:
“想當年你爺爺我可是參加了那場盛大的‘人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