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鈴打過三長三短的六聲,意味着最後一節車廂裡尊貴的客人也已經上車了。
空列即将發車。
顧佛禹面前的這三人還是光站着閉着嘴不說話,這小男孩小女孩更是泫然欲泣,全然一副老實人被欺負的可憐模樣。
顧佛禹心說大家都是千年狐狸,演什麼聊齋呢。他不相信這幾個人有千裡迢迢來東南海面幹投機倒把生意的本事,卻沒有從珍珠城逃出去的能力。年紀小又怎麼樣,更方便别人上套啊。
但車廂并非是密閉空間,面對這種婦女兒童,他要是再兇暴一點的話,不僅自身的社會評價會大滑坡,晚上說不定還要被晉榕錘。
顧佛禹又等了一會兒,等得空列啟程,耐心盡數失去,見他們還是不說,道:“哎,怎麼這麼怕我?我是能吃了你們還是怎麼回事?”他努力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來。
小女孩哇哇大哭。
“别哭了!别哭了!”顧佛禹伸手就去捂她的嘴,“我讓晉榕來問你好吧!就是想要帶上你們一起回去的那個哥哥。”
小女孩使勁眨了一下眼,哭聲随之停止,從鼻腔裡發出一個嗯聲。
顧佛禹怒視她,嘿,我就知道,看人下菜碟是吧。點點光腦,給晉榕彈消息。
幾秒後,車廂的門開了,晉榕閃亮登場。
介于今天是嚴肅的送别場合,廣安城全體都穿了統一的制服。與其他人不同的是晉榕有工作職務,他的制服款式更偏向于實驗室的長袍,更為精緻也更長,顔色是黑中帶藍,将他整個人都包裹在一種生人勿近的氛圍裡。
他進門的那一刻沒有笑容,更像某種帶着安靜氣息的神職人員。
這一家三口見了他,目光立刻移了過去,目光交接,晉榕露出了一個很溫和的笑容。
冰雪融化了。
顧佛禹把屁股向右側挪了挪,給晉榕讓了半個位置出來,“好啦,救世主,感化他們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晉榕輕拍了他胳膊一下,示意少說兩句吧,又把臉孔轉過去,溫和道:“慢慢說。”
不慢也不行,因為有口音,講快了我們聽不懂。顧少城主在心裡默念。
紅說他們是從西南的大山腹地中出來的,從她出生起就在礦點,父親是負責管理這個礦點的礦長,他們的礦點産出能量晶體頗多,說是方圓百裡第一名也不為過。
顧佛禹皺眉,打斷她:“所以你是黑雲城那邊的?”
紅錯愕,似乎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能定位到這座城市,忍不住問了句:“你怎麼知道?”
顧佛禹“啧”了一聲,“當然是因為我聰明絕頂,别打岔,繼續說。”
她出生在環境動蕩期的末期,自诩是見過天災的,地動前通常都有些不同尋常的表現特征。可那天天明明很晴朗,她和自己隊伍裡負責風險預測的夥伴都完全沒有想到會出事。
在他們下礦的二十分鐘後,整個礦洞發生劇烈的搖晃,地震波指數飙升到紅線以上,用作走道中支撐框架的金屬發出吱嘎變形的聲音。反應快的夥伴迅速調頭撤退,卻被掉下的巨石砸了個粉身碎骨。災害來得太突然,非人力可以抗衡。
強烈的振波讓人站都站不穩,碎石層傾瀉而下,覆蓋在遙遠的洞口。轟鳴聲一直持續,直到最後一絲光亮也徹底消失,紅在黑暗中跪下,祈禱着自然的原諒,假如能順利出去,她一定不會再從事開采能量體的工作了,她将完全屈從于自然的意志。
地動過去得也快,粗粝的碎石在她的面龐上留下了許多道滲血的傷口,但好在她還活着,還活着就是最幸運的事情了。這一隊幸存下來的五個人開始嘗試自救,也期待着總統府的救援早日到來。
這是紅的父親,乃至所有人一直被灌輸的理念,礦工是這星球上最有意義的工作之一,從大山身體裡開采出的五彩斑斓的黑的能量體,通過傳送帶運送至那瑩白到像玉石建造而成的主城,再經過加工送往全球,維系着人們的生活。他們直接受雇于中國區的總統府,總統府依賴于他們而存在。
他們内心堅信總統府一定會來救援。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無論任何代價。
原路返回不現實,幸存者們都是已經進化多年的二次進化者,他們商量了一下,決定嘗試從結構最薄弱的地方重新打一條通路出去。
第一天順利地令人害怕,還有勘探機器人沒有損壞,食物與飲水的背包也還在身邊。
直到第二天,由于是短時作業,機器人并未嚴格按照規定進行完整充電後作業,先行在傍晚罷了工。幸存者們隻能罵罵咧咧地人工開挖,其中有人在機器半智能工業普及後已經很久沒有親自抄起那冷兵器般的工具了,他們身嬌體弱,半智能機械取代了他們部分的肢體功能,現在又受困于沒有能源的機械。
紅不一樣,她從二次進化後越發喜愛在山中奔跑穿梭,并一直按照古早的方式嚴格地訓練自己的身體。父母兄弟都說她怪異孤僻,但她不在乎。她沉默地繼續挖着,一天一夜後,她對救援已并沒有留存太多的希望,靠自己,她對自己說。
又大約過去了10個小時,礦燈能源耗盡,在一閃又一閃之後暗淡,徹底熄滅了。
紅不敢挪動,黑暗中非常容易誤判方向,她怕稍微移動一下,就進入了鬼打牆。
其餘人的叫罵聲由高轉低。
周圍全是能量體,但他們用不了,他們隻學過如何開采,什麼樣的開采方式能不損害能量體最大限度地保存其中的能量,空有屠龍之術,沒法用于實際,此時的他們是一群即将抱着金元寶坐在深山裡餓死的富翁。
長久的黑暗足以讓人崩潰。
在啜泣與哀嚎交織的漆黑中,紅将手掌貼在岩壁上,濕滑的觸感給她帶來了一絲安全感,之前确認的方向是對的,外面下雨了,水汽正不斷通過岩體透進來。
是水汽,也是生氣。
她凝神,嘗試彎折岩壁中結構脆弱的部分,在漫長的幾秒等待之後,她再次嘗試用鎬頭去敲擊岩壁——
——砰
巨大片狀的石頭完整地剝脫,掉在地面,她聽到了有人咳嗽,應當是濺起了許多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