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罵人,一邊這樣看她,人怎麼能矛盾成這幅樣子。
江令薇感受着心底不可忽視的絲縷澀然,怔怔想着。“你這樣……真的很像一些書上寫的怨夫,可我明明沒有做什麼。”
裴渡舟扯唇一笑,卻是譏诮,“你最大的錯,就是将兒時的一切記得太深,明明你深愛着我,卻自願龜縮在兒時噩夢下,冷眼看着我為你不安,心碎,你到現在都不敢直面你的心,人不該也不能懦弱成這樣!”
深愛着他……江令薇眼睫垂下,遮住了其中的困惑不明。有嗎?
沒給她足夠的反應時間,他猝然拉起她的手腕,不由分說地将她重重摁在蒲團上,她仰頭,眸光裡的他重新取來香點燃,利落地插于香爐中,袅袅青煙飄起,模糊了他陰沉的側臉。
他在她身邊一同跪下,嗓音裹挾着命令送進她的耳中。“現在,我說一句,你重複一句。”
“說什麼?”她仍不理解,他拉她進來,原來是為了在神像面前發誓嗎?
他無視了她的疑問,在掌管一切事物初始和根源的天尊塑像下,一字一句道:“我永遠愛江令薇,直到靈魂湮滅,輪回無我,違誓,便教我世世為人牲畜,受盡欺辱,死不瞑目。”
清冷沉着的聲音回蕩在狹窄的隔間裡,砸到她的心頭,浪潮似的翻湧起層層波濤。這是他第一次對她直言愛之一字,以前從未提過。然而此刻胸腔中卻不是正常人會有的悸動,而是罕見地想退怯。
這樣毒的誓,她也要照着念嗎?縱使她不信神,可也不會閑着沒事幹發下這樣的誓言,萬一靈驗了怎麼辦。
為了一世恩情,要把世世都抵押進去嗎?
“你要是不念,你知道後果。”
冰冷無情的聲音清晰地傳來,她自然知道後果,不是讓她生不如死,就是要扒了她的皮,生吃了她。
燃燒過半的紅燭。神龛上端坐的威嚴神像。袅袅缭繞的青煙。面無表情瞪着她的他。
江令薇碰了碰唇,躊躇着道:“愛……是什麼?”
世人都追捧愛,書裡,廟宇……偶爾都能尋見一些世人渴求愛的蹤影。
頌情的詩句在街巷間傳得到處都是,廟宇裡的姻緣樹下挂滿了祈願的木牌……
她看過,見過,卻仍不是很明白。
裴渡舟慢慢撫上她的眉眼,神态冷峻,聲音卻輕緩:“又在龜縮自己。人怎麼能做到你這個份上。”
她愣了幾息,張了張唇,然而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她做人不對嗎?
“兩年以來,我們幾乎日夜在一起。”他朗星似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循循善誘道:“你啟程去漠北的前天夜裡,抱着我跟我說了很久的話,那模樣,真像個紅着眼的垂耳兔。素日裡你話不多,都是我在說話,為何那天通宵跟我說了那麼久,你想過原因嗎?”
沒等她答複,他又道:“漠北的三個月,有想我嗎?”
“晚上睡覺的時候,會夢到我嗎?”
随着他一聲又一聲的詢問,江令薇完全說不出話,黑白分明的眸子裡寫滿了對他的不知所雲。
為什麼要想原因,起心動念了就去行動,探究原因是為何。
至于第二個問題,很少想他。隻在撞見少隐給他寫信時,腦海裡閃過他的面容,但心中蒙生的也并不是思念,而是不快,為什麼要那麼管着她。
第三個問題:隻夢到過一次,也不是單單夢到他。
無數個為什麼開頭的答案徘徊在喉嚨裡,在他似含着壓迫,又似藏着殷切期盼的眼神注視下,始終說不出口。
是什麼原因呢?
不知道,也不想追根溯源,沒有必要。
江令薇漠然地垂下眼,濃密的睫毛掩下了其中的虛無。輕輕地颔首,附和他的話。
即使隻是簡單的點頭,連口頭上的認同都沒有,但裴渡舟心跳還是猛然漏了一拍,律動失了常,與愛相伴相生的恨猝然消失,琥珀色眸子裡倒映着屬于她的光影,“那還在等什麼,乖孩子。”他眉眼溫柔,近乎誘哄。
她擡起頭,沉默着看看上首的塑像,又将視線投在他身上。最終在他耐心即将告罄,臉色轉沉的時候,她心一橫,如他所願在神明前,許下終生的誓言。
隻要,以後不在嘴裡說不愛他,誓言就不會應驗了吧?
狹窄隔間裡,她認真地發着誓,身旁的視線熾熱無比。
然而誓言飽含深情,音調卻平淡無波。她始終不懂何為情。
語畢,有人俯身,在她額前落下一個珍視的吻,姿态近乎虔誠,仿若在朝拜心中唯一信奉的神明。“我就知道,我的薇薇是最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