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剛離開,五皇子就出現在她身後,微笑着點了點她的肩膀,不知看了多久。
“五哥……”江令薇在他走近時就注意到了,不過還是面帶驚喜地出聲。
配上她通紅的眼眶,給人一種受欺負的孩子終于找到主心骨的感覺。
“你也是傻,那些末流官吏就是欺你好性。”五皇子在她手心攥着的帕子掃了一圈,“你越是好說話,他們就越是得寸進尺。人,要自身立起來,拿出皇女的架勢,他們才不敢像剛才那樣圍堵你。”
“我不知道……該怎麼立?”她配合地問出這句話。
這人遇見她就想當知心哥哥,若是她真無人教導,隻怕早就将他當成親人來對待了。
見她頭都要垂到胸口了,五皇子輕笑着扶住她的手臂,帶着人一步步走上白玉台階。
“此次漠北之戰,你有功勞在身,父皇慈愛,定會冊封你為郡王,賞個一官半職。到時候,你隻需要稍稍皺個眉,闆着臉,那些末流官吏便不敢再像今天這樣肆無忌憚。”
“像二哥一樣闆着臉嗎?”
五皇子一愣,反應過來後一手握拳抵住唇,才不至于發出笑聲。
“是啊,我們的二哥深谙此道,從沒人敢不長眼跑到他面前圍追堵截。”五皇子悠悠望向金銮殿匾額下的太子,與其不屑一顧的目光對上。
他不在意地移開視線,又見江令薇努力學着太子的樣子,闆着臉,雙眉夾的極深。
“是這樣嗎?我這樣做就不會被他們堵了嗎?”
五皇子終于還是忍不住,悶笑一聲,“五哥跟你說心裡話,你記住了,想要立起來,得有地位。若是沒有,再張牙舞爪都沒有半點威懾力,像小貓一樣,你會怕一隻貓嗎?”
“我不怕貓。”她洩了氣,圓潤的眼眸也耷拉下來。
五皇子正要繼續往下說,她忽然擡起頭,眼尾雖然微微下垂,但瞳孔很亮,“但為了五哥,我會立起來的。”
為了裴渡舟所願,為了那晃人眼的天家富貴,會立起來的。
五皇子盯着江令薇,接着,那雙眼睛轉向遠處的藍天,牆角的陰影裡站着幾個身着青色衣衫的末流官吏,他們微微點頭。
“五哥信你。”他和煦一笑。
江令薇在五皇子看過來時,已将目光從藍天之下落回到牌匾上矯若驚龍的“金銮殿”三字,又偷偷瞧他幾眼,學着他的樣子微微揚唇,明了了剛才發生的一切是誰的授意。
……
江令薇跟着五皇子在金銮殿前十尺遠的地方站定,官員們皆在這處等候,按照品級順序紛紛站好,等待殿門打開。
太子是儲君,位置自然在所有人前面,但他的身旁明顯還有另一個人的位置。
是誰不言而喻,上朝時辰接近,但人還未至。
太子冷笑着瞄了眼空位,心裡的厭惡根本擋不住。一旁七公主的手被他緊緊按着,上面滿是青紫,可想而知他的怒氣。
站在太子身後的周太師仔細瞧了一眼神情依然溫和的七公主,在确認她并無異色後,心中暗自點頭,隻要此人一如既往的安分,來日等侄兒登基後,倒是可以封個閑散地方的親王。
親王與挂個閑職的郡王不同,可以劃分一塊州府為封地,到那裡終生居住,享封地稅銀。
當今皇帝登基後,借着為先帝守陵的理由,一連傳召所有親王回京,沒過幾月,竟是都無端病死了。
皇帝在中元節的時候,親自入皇陵祭奠,當着特意請來觀禮的萬名百姓的面,扶着棺椁痛哭流涕。
這件事在民間流傳甚廣,到今日還是一樁美談。
不過,扶持皇帝上位的周太師知道其中内情并不是什麼病死,總而言之就是夜黑風高,誅殺殆盡。
若是這七公主敢有别的心思,那就不要怪他們效仿此法了。
周太師又回頭瞄了下江令薇等人,心中是一樣的想法。
……
此處官員衆多,少不得會有眼神看來看去,江令薇倒是沒發現周太師的打量,她正低眉順眼地盯着眼前的空地,知道時辰差不多了那人才會來,俗稱踩點上朝。
身為皇帝信重的臣子,他的确有這個資本。
她左邊是舉止規矩的五皇子,右邊是打着呵欠的四皇子。
與裴渡舟曾告訴她的一樣,四皇子眼下發黑,臉色發黃,是縱欲過度之面相。他是多年前病逝的端甯貴妃之子,因着皇帝多少記挂貴妃音容,得封郡王,可以上朝參事。
但常年流連煙花之地,并不得皇帝喜愛,這麼多年過去,也隻是一個毫無實權的郡王。
江令薇面色如常,把四皇子的身世在腦子裡過了一遍。
金銮殿前沒有人說話,全都屏息以待。
身後台階傳來一道沉穩有力的腳步聲,衆人舉目望去。
來人着朱紫官服,從白玉台階上步步走來。身形如竹,目若朗星,正是丞相裴渡舟。
人群自動為其讓開一條路,明明從旁邊就能過去,但所有人都沒有傻站在原地不動。
即便私下裡分别效忠不同皇子,但不論是文官武官,皆不想招惹他,煞神之稱名不虛傳。
無人敢指摘他來得晚,除非是嫌命長不想活了。
曾經就有一位剛上任的年輕禦史,看不慣裴渡舟在朝中的做派,當衆上奏,對着皇帝說此人禍國殃民,不配當一國丞相。
在太子的有意推波助瀾下,禦史差點要去撞柱,以死表明決心。對此,皇帝隻是笑呵呵地讓宮人把激動的禦史拉下去,此事不了了之。
最後,那名禦史離奇的死在家中,據說舌頭都不見了。
為官多載的人,自然不會認為這是哪裡的妖怪成了精,喜吃舌頭。始作俑者是誰大家都心知肚明。
江令薇也跟着身前的官員往旁邊避了避,随大流才能更好地保護自己。
察覺到衆人的舉動,四皇子猛地從睡意中驚醒,他忙不疊推了一把江令薇,慌亂地擠到她左邊站着,他不願站在過道邊,對裴渡舟很是懼怕。
江令薇武功不錯,曾經為了找個好由頭,有段時間她白天不在丞相府,回了宮,天天往習武場跑,不少宮中人都有印象。
彼時出征漠北前,太子尚不知這件事,用她不會武來反駁,裴渡舟三言兩語讓皇帝去請了教習武藝的武将。那武将直言她很有天賦,至此太子再無話可以反對。
江令薇極快地穩住身形,左手忽然被五皇子抓住,一邊悄聲說别怕五哥扶你,一邊把她往回拉。
但他的手也不知怎的,一番拉扯間,一股大力直直地往她身上襲來。她其實勉強能避得開,但早晨起來時,裴渡舟說要在衆人面前演成死對頭。
她對此沒有任何意見,不過心裡越發覺得這就是妥妥的暗中苟且嘛。
她不動聲色地瞄了眼向自己倒過來的五皇子,覺得這是個難得的機會,順勢歪倒,随着那股大力撞在踱步而來的裴渡舟身上。
裴渡舟身形很穩,立在原地并未被撞倒。
淡淡的雪蓮花味道漫入江令薇的鼻息,她的身體因為慣性恰好倒在裴渡舟的懷裡,隔着柔軟的官服,她能清晰感受到他緊實的腹肌,如此近的距離,分明的肌理似乎在她臉上作畫,十分真實。
輕軟的衣袖料子很滑,白皙的手臂漏了出來,與他垂在身側的手有過一瞬間的接觸。
帶着涼意的指尖如同飄零的雪花,落于肌膚表面,留下了一層不可忽視的冷冽寒意。
“十妹妹,你沒事吧!”五皇子剛才也跌倒了,正在旁人的幫助下從地上一瘸一拐地爬起來。
耳邊是五皇子焦急的聲音,江令薇輕嗅着那股清淡氣息,在裴渡舟伸手擡起她的下颌時,怯怯地仰頭,“無意冒犯大人……”
面對那雙含着萬千冰雪的眸子,江令薇心頭一滞,他從沒有用那樣冷絕的眼神看過她。
戲要演得像殺了她一般麼……
是她選得時機不對,還是他在為早上的事生氣?
當前的情況容不得她多想,隻是一個呼吸的功夫,豆大的淚珠便從她泛紅的眼角滑落,“我……”
“微臣不好女色,公主煩請自重,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冷如冰泉之水流過的聲音注入她的耳裡。
此話一出,衆臣嘩然。
這……幾乎是在暗指江令薇蓄意勾引,沒有半點國之公主的風範,太羞辱人了……
江令薇對這話倒是沒想太多,配合地掩住嘴,睜大眼睛,似是不相信會被人這麼侮辱。
捏住她下颌的指尖無情地移開,那雙飛入鬓角的劍眉微皺,然後,拂了拂她剛才接觸過的官服,仿佛上面沾了什麼令人惡心的東西一樣,厭惡之色毫不掩飾。
面上滿是淚水的江令薇被五皇子穩穩地扶住手臂,他像是自責到了極點,“五哥不是故意的,本來好好的,不知道怎麼就被推了一下。”
五皇子身旁隻有四皇子一人,聽到這話,四皇子當即跳起來,“你這話什麼意思!少血口——”
剩下的話戛然而止,因為太子闆着臉走了過來。四皇子面皮發顫地看了看表情冷淡的裴渡舟,又轉向神情陰沉的太子,讪讪補完未說完的話,“少……少血口噴人……”
比起剛才中氣十足的語氣,現在頗有些不打自招的意味。四皇子自己也發現了,但在打從心底畏懼的裴渡舟面前,喉嚨就像被堵住了,發不出一點聲音。
太子眼裡的憎惡沒有絲毫遮掩,他二話不說直接開始呵斥四皇子,“喪盡天良連親妹都下得去手”“果然是狼子野心”類似的話語數不勝數。
太子罵人的時候,惡毒的目光在四皇子身上隻停留了一瞬,便轉向淡定如初的裴渡舟。嘴上罵的是四皇子,心裡想怒斥的是誰無人不清楚。太子就是在借此機會指桑罵槐。
四皇子面色凄白,羞憤的差點要暈死過去。
寬廣的金銮殿前,百官面色各異,很多人大氣都不敢出。
“受害人”江令薇兀自流着淚,小聲應對着五皇子的關心,示意自己不怪他。許是哭得久了,一雙杏眸顯得霧蒙蒙的,讓某些人心頭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