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狄王聽了這番解釋,非但不曾接受這個解釋,反倒又生怒火,度修儀此言,分明是不曾将他這個劍之初的正牌父親放在眼中。就算是越過他,那也還有無衣師尹這個嫡親舅父,哪裡輪得到一個結義的舅父?
“那度先生可知,汝之言意味着什麼?”雅狄王負手而立,雙目淩厲如鈎,周身氣勢節節攀升,離場地近的觀衆有的已是不耐這般威壓,雙腿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
反觀度修儀,長身玉立,好似完全感受不到雅狄王的威壓。一旁觀衆已有一些實在耐不住雅狄王威壓,七竅滲血,雅狄王好似并未看見,氣勢反倒又升一層。度修儀輕歎,同樣放出自身威壓,與雅狄王強悍霸道的氣勢不同,他的卻是十分溫和,宛如潺潺流水,撫慰人心,令人不由得平靜下來。更驚奇的是,這股氣勁竟隐隐抵消了雅狄王的氣勢對觀衆的損傷。
在這股氣勁的撫慰下,衆多觀衆緩緩平靜下來,還在為自己逃出生天僥幸,便聽到度修儀柔聲道:“吾知王上不喜于吾,但又何必牽連旁人呢?”
雅狄王并非愚笨之人,度修儀此言一出,瞬間便明白過來自己方才行為有多不合時宜,故而冷哼一聲,順勢收斂了自己的威壓。
如此,度修儀方慢悠悠開口,回答了雅狄王最開始的問題:“吾既立于此地,便已有了覺悟,王上不必擔憂。”
誰要擔憂你!
雅狄王臉色越發陰沉,不能再聊了,再聊下去,隻怕還沒動手,便能被人氣死在這擂台之上!
“那便開始吧!”雅狄王思及曾經王樹之下對方的詭異身手,心中隐隐提起忌憚,是以便擺足了架勢。
孰料,度修儀忽而重重地咳嗽了起來,衆人這才發現,這人面色似乎蒼白過了頭。唯有雅狄王想起了曾經,反射性地回頭望向高台,恰好對上無衣師尹的目光,視線相撞一瞬間,無衣師尹便若無其事地轉頭,揮手召來一個人,不知在吩咐些什麼。
往日被慈光之塔扣帽子的經曆再度浮現在腦海之中,雅狄王已經有些心梗了,這是專門來碰瓷兒的吧!
罪魁禍首硬生生咳了許久,咳得幾乎直不起腰,蒼白的臉色也因此帶了些紅潤,莫名有些惹人憐惜的味道。最起碼,原本觀衆席上因遲遲未曾開始比武而産生的的躁動不知何時起,已是漸漸平息。眼見着度修儀漸漸平複下來,咳聲漸緩,此時,忽有一人來到了場地之中,正是無衣師尹。
“如王上所見,好友身體實在難以承受比武之苦,不如今日暫且歇了,來日再比。”無衣師尹略帶歉疚地欠了欠身,一副謙遜的模樣,雅狄王分明記得方才視線交錯的那一刻,無衣師尹眸中的冷意。
隻是,無衣師尹這話說的十分體貼,竟也讓他無從拒絕,但若真是應了,襯得他這個一界之王多麼廉價似的,仿佛揮之即去一般。一時之間,雅狄王進退兩難。
“且慢。”就在此時,度修儀緩緩伸手,搭上了無衣師尹的手臂,無衣師尹順勢扶住了他,使其可以靠着自己站穩,正要開口,便聞度修儀道,“王上莫怪,師尹隻是太過擔心于吾,并非刻意冒犯。”
誰說他冒犯了!
無緣無故又被扣了一頂帽子的雅狄王幾乎是有口難言,偏偏四處紛雜,觀衆席上的一些話已悄然入耳。
“唉,這位度先生也不容易嘛!”
“就是就是,外甥犯了錯,舅父願意擔責已是不易了!”
“看起來這位度先生身體有很差勁,也不要太過苛責了!”
雅狄王心中越發憋屈,誰苛責過這人了!他明明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幹啊!偏偏他還不能明說,不然隻會被人指責想太多,這種憋屈感,雅狄王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的碎島,被人用一把簡單的匕首要挾。
那個人的身影與眼前人的身影漸漸融合,雅狄王氣結,這些人根本不知道度修儀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不過……”度修儀喘着氣,借助無衣師尹的力道站穩後,又輕輕拂開了無衣師尹的手,“今日之事還是要了結的。”
“好友……”無衣師尹皺了皺眉頭,伸手欲扶度修儀,度修儀卻微微一閃,躲開了無衣師尹的手,對無衣師尹道,“吾意已決,師尹莫要阻攔。”
看着他們在自己面前演戲,雅狄王一腔怒火無處發洩,就這種情況,他哪裡敢應?哪裡敢動手?一旦出手稍微狠一點,度修儀再傷一點,隻怕四魌界的民衆都要掉轉矛頭譴責他不仁不義。雅狄王暗暗咬牙,不愧是慈光之塔的人!
雅狄王面臨這種窘境,高台之上,棘島玄覺與錦衣寒自然也是能看到的。棘島玄覺剛剛起身,便聽弭界主含着斥責道:“師尹是怎麼一回事?比武場上進了一個毫不相幹的人,成何體統?”
錦衣寒不由得撫額,這可真是指桑罵槐,先前不見他斥責無衣師尹,好巧不巧的,剛好棘島玄覺起身,剛好弭界主便出身斥責,這怎麼可能是簡簡單單的巧合?此言一出,棘島玄覺竟是不好再有動作,但下方雅狄王處境……也确是尴尬。
錦衣寒輕歎,他都要懷疑今日一切是慈光之塔故意設計的了。
正當雙方僵持之際,忽而又傳來一聲:“那今日不妨便換個規則?”
衆人随聲望去,正是楔子。他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包廂之中,眼下正坐在欄杆旁悠哉悠哉地品茶。度修儀看向身側無衣師尹,無衣師尹似乎察覺到他的視線,側目不語。但度修儀莫名便看懂了無衣師尹的意思,他微微斂眸,看來這也在無衣師尹預料之外,又不由得哂笑,今日可是發生了不少在無衣師尹預料之外的事,想來對無衣師尹而言也會記憶深刻了。
“四魌武會的規則承自先輩,如何能更換?”禦天龍皇沉聲問道。
度修儀聞此,不由得一怔,瞬間明白了禦天龍皇的意思。他再度望向高台,禦天龍皇威嚴的身影若隐若現,度修儀卻好像看到了另一道身影,簡直如出一轍,那種可笑的迂腐……
而這這一聲也使得其它三界之人不由自主地将視線投諸于禦天龍皇身上,禦天龍皇恍若未覺,弭界主打了個哈哈:“龍皇說的沒錯,規則便是規則,如何能夠輕易更換?”相似的話語,卻是給人留了幾分餘地。
楔子暗歎,将手中茶盞放下:“如若不換,便是要看度先生頂着病體與雅狄王決戰嗎?隻怕雅狄王亦會覺得勝之不武啊!”這句話也取得了大部分人的認可。
“對啊對啊,這樣就算赢了也是勝之不武!”
“對如此病弱之輩,吾王豈會倚仗武力取勝?”
“換規則!”
“對,換規則!”
“特殊情況要特殊對待嘛!”
群情激奮間,弭界主好似有些無奈,側目望向禦天龍皇:“龍皇如何看?”
“神司有何意見?”禦天龍皇問道。
“度先生病弱,顯然不可承受武鬥之苦。”楔子搖扇,一派淡然,“因此,不如一招定勝負。”
“不可。”楔子話語方落,無衣師尹便開了口,仿佛是下意識拒絕一般,他也罕見地皺了眉,道,“好友身體虛弱,不知是否能承受雅狄王一招……”
事已至此,對方一唱一和,雅狄王再不懂他們的意思便真是愚笨了。不過他對自己的實力向來自信,雖然度修儀身手詭異,但是如今他如此病弱之軀,再加上隻有一招之數,想必度修儀也無力造成什麼傷害,是以便接道:“無妨,那便隻讓度先生出招,看吾是否能接下這一招,如何?”
無衣師尹尚未回話,度修儀便搶先回道:“王上好氣度。”随即強撐着行了一禮,“在下拜服。”
“好友……”無衣師尹面露擔憂,還欲再言,度修儀卻道:“吾知師尹擔心吾,但是這件事總要有個了結。”
他擡眼,望進無衣師尹眼中,顯示出無盡堅定:“相信吾。”
“好。”無衣師尹最終隻能無奈妥協,而後就此離場。
裁判官在一旁窩了半天,也不敢出聲,隻眼瞧着這些人商議,好不容易商量出來一個結果,裁判官這才顫顫巍巍地走出來。他再三環視,發現沒有什麼問題後,才宣布開始。眨眼間,這場鬧劇便落下了帷幕,場上再次剩下度修儀與雅狄王。
“度先生,請。”雅狄王負手而立,看似放松,卻早已暗自做好戒備。
度修儀看似從容,卻也陷入了糾結之中,他體内的力量平衡必定是不能打破的,是以供他調用的功力也不過隻有兩三成,就這種情況,雖然他真的很想揍雅狄王為義妹出氣,但也很明顯,他現在是揍不動雅狄王的。這就很尴尬。
他輕歎口氣,算了算了,不指望揍雅狄王了。那就隻能走個過場了,但是好像也不太甘心啊……
度修儀在這邊遲疑着,場面就陷入了莫名的尴尬之中,唯有雅狄王還在全心全意地防範着,但是偏偏度修儀遲遲未曾動作。
“風伴流雲。”
隻見度修儀忽而雙手結咒,随着其手勢不斷變換,周身氣勁竟也漸漸淩厲了起來,不複之前淡如流水的感覺,而是要溺死于水中的窒息感,仿佛水流争先恐後的湧入鼻喉一般。
倏爾,似有浮雲亂墜,又好似受人牽引,在度修儀身後彙聚,緩緩凝成一支箭矢模樣。随即,度修儀手勢乍止,身後流雲翻騰,猶如真正的箭矢離弦一般,挾着雷霆萬鈞之力沖向雅狄王。
雅狄王見狀,同樣雙手變換結印,試圖抵擋這支箭。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這支箭竟然就此沖破了他的防禦,萬千流雲在此途中化為浮沫,直至最終,殘勁穿過雅狄王,流雲乍消。雅狄王竟就此也被逼的後退半步,方才立住身形。
待他站穩,往度修儀方向看去,卻見度修儀一口鮮血噴出,仰面就要倒下。說時遲那時快,無衣師尹雖相隔甚遠,卻最快到達度修儀身後,及時接住了度修儀。随後,他利落地将度修儀攔腰抱起,道:“既已了解,那一切便到此為止!”
衆人還未反應過來,無衣師尹便已抱着度修儀匆匆離去,生怕耽誤一分一秒,度修儀便出了什麼事。
然而,他還未走出比武場地,隻聽身後鼓聲震天,而後傳來一聲高呼:“本屆四魌武會魁首——殺戮碎島雅狄王!”
無衣師尹腳步微頓,低頭望向懷中度修儀,蒼白的臉色昭告着這人此時身體情況有多差,他沒來由地想起剛見到度修儀的情況,那時度修儀也是,一瞧見他們仿佛看到了什麼仇人似的,隻是,招式還未接觸到無衣師尹與楔子,人便暈了。
思及此,無衣師尹又覺得好笑,輕聲吟喃:“以後再不能讓你動武了。”
他轉頭,隻見雅狄王那耀眼的藍色披風在空中獵獵作響,說不出的意氣風發,他回過身,一切還未曾結束,鹿死誰手猶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