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羽賜命是怎麼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會目睹這種事情,上一刻還怼天怼地拽着他在殺戮碎島重重包圍之中順利脫身,顯得霸氣側漏的人,下一刻就後勁兒不足,直接帶着他做了一次高空自由落體運動。
不過也不算帶着他,隻是拽着他衣袖的手突然松開,所幸一羽賜命雖然未及先天,修為也算是小有所成,急忙運轉功力護身,這才減輕了墜落的傷害。
不過……
一羽賜命默默捂上了眼,那位現在的情形真慘……
原本生龍活虎的人此刻單膝跪地,手中的折扇因為主人的脫力落在一旁,正好壓住了那人的衣擺,折扇之上的血迹清晰可見。而那人右手撫胸,不住喘息,原本周身毫無氣息波動,此刻卻忽然出現且異常紊亂。
最令人心怵的,是唇邊不斷溢出的鮮血,鮮豔的血色順着下颌落下,在那人素白的衣衫上點下朵朵紅梅,看上去異常奪目,卻難掩狼狽。一路走來格外注重形象的人此刻竟是狼狽至此!
一羽賜命按下自己的心思,急忙上前扶起度修儀:“先生?”
面上盡是擔憂與焦急,一方面憂心度修儀傷勢,另一方面又難免心急,現在可不是停頓的時候,如今不過将至殺戮碎島與慈光之塔交界處,保不齊什麼時候雅狄王又變了主意來追殺他們,還是早些離開為妙。
度修儀自能察覺到他的心思,順着一羽賜命的力道勉強站起後,手握成拳,抵在唇邊輕咳幾聲,卻是又咳出一片血色,這下便是連手上都沾染了鮮血。
然而這人毫不在意自己的傷勢,另一隻手安撫地拍了拍一羽賜命的手臂,語氣頗為顫抖:“放心……咳……他們不會派人的……咳咳!”
一羽賜命不明覺厲,剛剛落了殺戮碎島那麼大的面子,殺戮碎島怎麼咽得下這口氣?而且,這人身體還是需要盡快回慈光之塔醫治才好。
度修儀抽了抽嘴角,傻孩子,你覺着依你的功力拖着這麼一個傷患能走多快?我是為你着想啊傻孩子,而且雅狄王又不是傻的,這種情況下對他們下手沒一點兒好處……
可惜一羽賜命領會不到他的想法,最尴尬的是,度修儀錯估了自己的身體承受能力,于是在一羽賜命驚訝的眼神中,度修儀徹底昏迷……
一羽賜命滿臉無奈地看着那個說暈就暈不給人一點兒反應時間的人,這下子真得要快點兒回去了,但是,人都暈了,這傷勢……根本不好趕路啊!
一羽賜命急得團團轉之際,陣陣鈴聲随風而來,清脆入耳。又是一陣幽幽花香,清幽典雅,若有似無,一個稍帶一絲軟糯的聲音自遠處傳來:“花間浮生夢,三年心事空。雲端飄渺過,歲歲見枯榮。”
擡眼望去,女子身着青綠色長裙,上繡碎花點點,手中執一海棠花枝,雙足赤裸,僅僅在腳腕處帶了兩串金鈴,卻并不妨礙女子行動,反倒是閑庭信步,仿若漫步花間,猶如花中精靈一般。
她的步伐不緊不慢,卻在眨眼間便至兩人身側,一羽賜命心下一驚,方欲阻攔,隻聞女子率先開口:“吾乃一名醫者,若有何事,待吾救治了傷患便說。”
一語罷,一羽賜命稍加遲疑,這名女子究竟是什麼人?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此?
“你若執意要阻,大可以現在帶人就走,隻是依他傷勢,此時卻不宜移動,無論是你帶他離開,還是現在離了他去找大夫,受折磨的還是他。而吾如今不過是盡一名醫者之責,你若不願治,吾自當離去。”
聞此,一羽賜命咬了咬牙,誠如女子所言,度修儀的傷勢已不容耽擱……
權衡一番利弊後,一羽賜命将度修儀扶到一旁的石頭邊,為女子讓開了位置,自己卻手執弓箭站在女子身後,一動不動地盯着女子動作。
那女子也不避諱,抓起度修儀的一隻手便開始診脈,随着時間的流逝,女子的面色漸漸凝重。她放了度修儀的手,手上動作飛快,擡手間便點了度修儀身上幾處要穴,随即又扔了一枚藥丸給一羽賜命,眼也不擡道:“把他扶起來,然後将藥給他服下。”
一羽賜命默默收起了手中的弓箭,上前接過藥丸,一手扶着度修儀,另一手費力地将那藥丸塞入度修儀口中。而後,那女子一指點上度修儀的額頭,乍見瑩瑩綠光在兩人周身流轉,隐隐有相輔相成之勢。
片刻之後,女子顫抖地收回手,面上冷汗連連,卻帶了一絲疑惑,這股氣息……
度修儀咳了數聲,一口鮮血吐出,頓時染紅了一羽賜命的衣襟,面色卻好了些許。一羽賜命這才松了一口氣,感激地看向女子:“多謝姑娘出手相助。”
“無妨,吾亦隻是出手幫他壓制罷了,具體如何醫治還須看你們。”女子淡然回道,手上卻是無意識地扯着花枝,似乎有什麼心事,“吾能幫的已幫,就此告辭,請。”
“且慢!”一羽賜命忙喚住女子,“還未請教姑娘芳名,不知姑娘……”
“秋霜零落霈雲霓。”女子離去的腳步微頓,她遲疑許久,方又道,“來日不妨帶他一往觀星台。”
一羽賜命還未琢磨明白霈雲霓最後一句話,人已化光離去,他想了許久,終究還是輕歎一聲,将度修儀背到背上,匆忙回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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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晚榭之中,飒飒風聲掠過竹林,一方桌案,一盞小燭,紫衣人伏案書寫,撒手慈悲手足無措地站在案前,尚還有些稚嫩的面孔上滿是緊張。
“你幼時也曾在吾身側,自當了解吾,不必如此緊張。”許久,無衣師尹放了筆,拿起桌上一把剪刀,将其遞給撒手慈悲,道,“這燭火還是有些暗了……”
撒手慈悲握着那把剪刀,茫然地看了看四方白晝,很是不懂師尹這句話的意思。無衣師尹也不開口,由得他自己冥思苦想,最終,他的視線落在了那盞小燭之上……
腦海中突然劃過什麼……
撒手慈悲疾走幾步,走到桌案一側,小心翼翼地剪了燭花,将剪刀又放回了桌上,聲音中還帶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啞:“回師尹,燭火暗了,剪去燭花便是,再不然便換一盞,隻是,白日之下,燭火再明亮,終究不抵陽光明媚。”
“哈!”無衣師尹輕笑一聲,他合了眸,向後靠在椅背上,撒手慈悲竟然從他的面上看見了些許疲憊,隻是他不好問什麼,心下卻惴惴不安,莫不是他說錯了什麼?
“當日吾送你往國士林,親口承諾,待你有朝一日登上首位,便允你再回來。如今已然到了時機,日後,你便回吾身側吧!”
一道聲音打破了撒手慈悲所有的擔憂,一抹欣喜浮上面龐,所有人都知道國士林學子追随師尹身側是什麼意思,這是天大的榮幸。但于撒手慈悲而言,更是意義非凡,他欣喜的從不是能因此榮登高位,而是能伴随師尹身側。
他幼時本就是跟在師尹身側的,隻是不到兩年便被師尹送入了國士林修習,如今能再回來,對于自幼便崇拜無衣師尹的撒手慈悲而言,自是再好不過的,他急忙朝無衣師尹行了一禮,險些喜極而泣:“多謝師尹!”
“無須如此,這本就是你應得的。”無衣師尹張開雙眸,笑意盈盈道,“為師的撒兒,如今也算初成了。”
不過調笑一語,撒手慈悲卻被說的好生别扭,他本是率直的性子,面對如此調侃,竟不知該說什麼,隻能撓撓頭,傻傻地笑着。
“師尹!”
忽然,一羽賜命背着一人沖入了流光晚榭,撒手慈悲在國士林之時便甚是看不得一羽賜命的作風,尤其是這次師尹特意點了一羽賜命出任務,更讓撒手慈悲不滿。他才是國士林學子魁首,一羽賜命更是比他晚來師尹身側,為何師尹更看重一羽賜命?
這下見了一羽賜命難得失了往日冷靜,撒手慈悲不顧身旁無衣師尹,直接開口訓斥:“一羽小子,師尹還在辦公,你大呼小叫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