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最後一步,四周幻象如海水落潮般散去,出現在面前的是一處不大的院落,一塊精緻的大理石矗立在門口處,上書“鏡水别築”四個大字,筆鋒剛勁有力,實屬大家之作。
輕輕推開木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滿院蘭花,各色蘭花争相綻放,清幽的香氣撲面而來;院子正中是一方水塘,奇狀假山屹立其中,幾點蓮葉飄浮在水面上,雖無接天蓮葉無窮碧的壯觀,但在這滿院繁華中顯出了獨特,倒是别有一番生氣。水塘邊,石桌石凳一應俱全,石桌之上更是擺上了上好的紫砂壺及茶杯,幾盤糕點還泛着熱氣。
“兄長……”即鹿手裡牽着幼兒,這裡她最是熟悉不過,隻是按照兄長的性子,他怎會将她們母子二人帶至此處?這樣豈非是主動暴露在他人視線之下?
無衣師尹并未答話,一雙眸沉靜地注視前方,即鹿見此便知他不欲回答,她抿了抿唇,揉了揉孩子的頭,隻能随着無衣師尹一起等待。
“憑欄處,亦真亦幻,夢過浮沉千帆;笙歌盡,推杯換盞,飲罷一世清歡。”
擡眼望去,一人徐徐走近,那人一身素白為底的廣袖立領長袍,襯上水藍滾邊,銀色蘭紋在長袍之上縱情伸展,腰間束着石青祥雲寬邊錦帶,顯得身姿格外修長。
他面目溫和,卻又帶了一絲病弱之氣,不知是否因為病弱,他的神情略顯疲憊,盡管如此,卻仍是将自己打理的整整齊齊的。烏黑的頭發被銀白色頭冠束起,頭冠兩側各垂下一縷銀色绫帶,看上去是極其文雅的,卻也将那本就蒼白的面容襯得越發蒼白。
他見了無衣師尹,面上浮現出一絲清淺笑意,待見了即鹿,面上的笑意越發明顯:“義妹一走多年,如今總算是回來了。”
“義兄……”即鹿看着熟悉的身影,幹澀的嘴唇蠕動,終究隻能喚出這麼一聲,身側的手悄然握緊了孩子手。
度修儀将一切收入眼中,卻無心多說什麼,耳邊一陣風過,他右手成拳抵唇,輕咳了幾聲:“回來便好,本想在此招待,隻是既然還有孩子,那便入内吧,莫在此受了涼。”
“恩,你身子不好,也該多注意些。”無衣師尹一眼就注意到這人臉色有些不同尋常,未免太過蒼白,他皺了皺眉,随即便擡腳随人進了院門。
幾經曲折,度修儀推開書房的門,但見房内一片陰暗,幾盞燭火微亮,完全不似外面一般生機勃勃,反倒陰冷至極,讓人頗感不适。好在無衣師尹與即鹿二人早已适應,隻是那小孩子卻瑟縮一下,随即便躲到了即鹿身後,隻留一雙眼怯怯地看着無衣師尹與度修儀二人。
“咳咳……義妹,這孩子……”度修儀的眼神在那孩子身上停留片刻,随即便轉過了視線,看向一旁靜靜品茶的無衣師尹,這人一進房便沉了一張臉,着實不符合往日脾性,怕是問題便在即鹿身上了……
“吾兒,劍之初。”
即鹿咬唇,如臨大刑般交代了出來,身後的孩子似乎察覺到了房内不同尋常的氣氛,松了母親的衣角,一步一步自母親身後走了出來,小身子顫抖着擋在母親面前,看的度修儀心下暗歎,倒是個乖巧的孩子,隻可惜了……
即鹿輕輕一拉孩子,将孩子拽到了身側,手足無措地指了指度修儀:“初兒,快喚舅父。”劍之初抿了抿唇,在母親着急的眼光下,幾不可聞地喚道:“舅父……”
“乖孩子……”度修儀喟歎一聲,不知從何處取出了一枚玉佩,看上去成色極好,不似凡品,值得一提的是,上面刻有一個“初”字,像是早便準備好的一般。他将其塞入了劍之初手中,唇角微勾,語氣竟頗為溫和:“這是舅父給你的見面禮。”
這番情态看的即鹿一驚,心中直跳,依兄長性子,她這些年的經曆想必早已查清了,而義兄斷無不知之理,但看義兄這番情态,似乎并不生氣?
隻是到底還是拘謹,一個眼神,劍之初便乖乖地将玉佩遞了回去,白嫩的小臉繃得緊緊的,仿若小大人一般:“這不合禮,初兒什麼都沒做,不能收這枚玉佩。”這般言論使得度修儀一驚,便是無衣師尹,也不由得朝着劍之初投了目光,這孩子……
“我的乖初兒,這可不是平白給你當禮物的。”度修儀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他笑着揉亂了劍之初的頭發。
随即,在劍之初驚訝的目光下,度修儀拿了那玉佩,細心地将那玉佩系在了劍之初腰上,眉眼間的笑意怎麼掩都掩不住,卻也是怎麼看怎麼怪異……
“初兒拿了我的玉佩,以後便要改口了。我不喜歡舅父這個稱呼,總覺得初兒在喚你另一位舅父,所以,既然拿了我的玉佩,以後便喚我阿舅,如何?”
一番話語擾亂了其他人的心房,劍之初錯愕許久,再也沒了小大人一般的穩重,面上逐漸爬上一抹绯紅,嗫嚅道:“阿舅……”
“初兒乖~”度修儀一邊誇贊着,一邊若有似無地扔給無衣師尹一個挑釁的眼神,還暗藏着些許得色。無衣師尹眼眸微暗,擡手便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一聲不輕不重的聲響傳出,在寂靜的房内顯得格外突兀,剛還得意的度修儀瞬間扶額,好友你這算是吃醋了吧?
是說明明還是很關心即鹿的,還非要擺着一張冷臉,看把孩子都吓成什麼樣了,度修儀覺得自己簡直沒法吐槽這位好友……
到底一個是自己在衆目睽睽下認的義妹,一個也是自己結交的朋友,度修儀隻能認命插在倆人中間和稀泥:“義妹與初兒好不容易回來,想必一路也是舟車勞頓,不若先暫行休息。”
這是……刻意支開她?
即鹿心中委屈,卻也不能多說什麼,離家外出,一時任性,甩了兄長的暗衛,最後卻為兄長惹下了禍端,隻是雅狄王……他說過會處理好這些事的……
這般想着,即鹿臉頰微紅,少女懷春的模樣盡落入無衣師尹與度修儀眼中,度修儀怎麼都沒想到,即鹿這般聰慧的女子也會陷入愛情的盲目之中。他本能地看向無衣師尹,果然見無衣師尹面上一片冰寒,竟是頗有些煞人。
“一切總有師尹,義妹且安心歇息,吾令言随在外侯着,若有何事,直接尋言随便是。”
度修儀再次插入兄妹之間調和,一言亦驚醒了期待中的即鹿,察覺到自己就這麼在二位兄長面前失了神,即鹿的臉上再次飛上一抹紅雲,她牽着劍之初,細語道:“那吾先帶初兒去歇息了,有勞二位兄長。”
“既言兄妹,說什麼有勞不有勞的?言随,帶他們去休息吧。”
話甫落,門外進來一名面目異常清秀的少年,笑着便引了即鹿母子離開,房内也隻剩下了無衣師尹二人。
“你的臉色……”一見人無衣師尹便察覺到度修儀不同尋常的臉色,這些年下來,度修儀日日喝藥調理,臉色早已好上不少,隻是今日卻蒼白異常。
“無妨,隻是教夢魇住罷了。”度修儀一擺手,示意自己無事,而後便将話題又引到了即鹿身上,他也不顧忌,徑自開口問道,“此子……果真是雅狄王之子?”
無衣師尹斂了眸,這種事放在之前,他也是不信的,自家小妹自己清楚,斷不會如此輕浮,怎麼會輕易把自己的身子給了所謂的救命恩人?這又不是話本子裡演的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的戲碼……
但事實又由不得他不信……
他家小妹被雅狄王救了,結果就芳心暗許了,被迷的神魂颠倒的。剛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無衣師尹差點兒把手裡的紙捏成粉碎,是說慈光之塔長的好看的是真的不少,個個拎出來都能把雅狄王那個糟老頭子比到塵埃裡,更别提渎生暗地那邊還有一隻顔值嚴重爆表的文青暗戀着自家小妹,自家小妹也不見感冒的……
怎麼的就看上了雅狄王這麼個半邊身體進棺材的糟老頭子?
無衣師尹差點兒以為自己幾百年的教育出了問題,當然那是不可能的,他琢磨了許久,最終得出了一個答案:雖說長兄如父,但是可能他這個長兄平日毫無威懾力,所以即鹿絲毫體會不到來自父親森森的愛,乍一見雅狄王,就把自己對父親的一腔深愛統統交代出去了。
無衣師尹絕對不可能承認自己把小妹養成了一個叔控的,更何況,雅狄王那模樣和自家小妹站一塊像叔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