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瓶和醫用器具叮叮當當掉了一地。
身上還纏有繃帶的藍色青蛙半蹲在最靠門的病床上龇牙咧嘴,強撐着裝出的兇狠外強中幹。
兩位少女站定在距離它兩三米遠的位置不敢亂動,隻能維持着攤開雙手的姿勢盡力表現出自己沒有威脅。
黑崎慕掃了一眼散落的瓶瓶罐罐,呱呱泡蛙清醒過來看到完全陌生的環境後産生了很強烈的應激反應,注意到她們的第一秒就掙紮着撞翻了邊上放滿簡單醫用品的小推車,逃到最角落的床上,擺出威脅的姿勢鼓起雙頰,大幅度的動作令它剛完成縫合包好紗布的傷口處滲出點點血迹。
處于極度緊張之中不管是人還是寶可夢都無法正常思考,現在做任何事隻會刺激到傷患,最好的辦法是拜托中心配備的幸福蛋或者是花療環環使用「芳香治療」一類的技能先安撫好這個小家夥的情緒。
千也确認了一下床頭護士鈴的位置,卻沒曾想隻是視線的移動也令呱呱泡蛙如臨大敵。小藍蛙呱地叫了一聲,撲向牆壁。還未完全消退的麻醉讓它提不起氣力,據介紹能跳上兩三層樓之高的雙腿現在連一米都跳不過,眼看着即将摔落在地,呱呱泡蛙情急之下胡亂撲騰,剛巧扒住了病床旁的隔簾,利用皮膚分泌出的粘液将自己整個挂了上去。
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藍蛙驚魂未定,又瞥見病房門被一點點打開,就連為了削減開門聲所安裝在門框裡的軟毛與推拉門之間摩擦出的輕微響動都狠狠地刺痛了它敏感的神經。對于未知的恐懼讓呱呱泡蛙拼命順着簾子往上爬。廉價的塑料挂鈎承受不住小家夥的體重,第一聲裂開的脆響像是第一塊倒下的多米諾骨牌,帶起一連串挂鈎的斷裂,隔簾瞬間下墜,失重的心悸感令呱呱泡蛙忍不住緊閉雙眼。
等來的卻不是撞上冰冷地磚産生的苦痛,而是一個溫暖的懷抱。
細瘦的雙臂和香軟的氣息,與他曾經感受過的相似而又不同,屬于人類少女的懷抱。
與記憶重疊的觸感讓藍蛙突兀地安靜下來,原本死死攥住的小手微微松開,救過它又使它跌落的隔簾從指縫中滑落墜地。它保持着被接住那一刻的别扭姿勢,虛靠在女孩的臂彎,閉上眼睛,企圖集攢起那點隔着衣物傳來的單薄的溫暖,支撐自己刹那間的希冀。
爆鳴、沖擊、黑暗、無法掙脫的桎梏與難以名狀的恐懼,它多麼希望那些隻是令人沉淪的噩夢,能随着蘇醒模糊成一段朦胧的印象,再睜眼看到的還是穿過透明玻璃穹頂灑下的陽光、明澈見底的清潭和生長茂盛的水邊香草,在光滑濕潤的岩石上伸一個大大的懶腰,輪值的人類會為它端來美味可口的食物,溫柔地撫摸它的後腦勺,說——
“不要怕。”
呱呱泡蛙猛地睜開眼睛,頸部同背部小包袱一樣的泡沫發了瘋似得膨脹,一口咬在女孩小臂上,迫使她松了手,借着泡沫的保護用背部着地滾了兩圈,艱難地穩住身體,縮進了病床底下的陰影裡。
這時門口又是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出現在門外的雪白蛋糕寶可夢打一照面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無比精準地往它臉上擲了一團黏糊糊的鮮奶油,藍蛙甚至沒來得及閉上嘴巴,雪鹽的刺激下甜而不膩的奶味便無孔不入地滑了進來。
躁動得幾乎讓它痛苦的脈搏終于偃旗息鼓,還在作用的麻醉帶着一股困意席卷而來。
眼前的世界開始逐漸模糊。
呱呱泡蛙費力地擡眼,米色長發女孩映入眼簾,她小臂被半捂住的牙印與臉上的擔憂,成了腦海中最後能分辨出的一幕成像。
耳畔響起這個人類女孩剛剛輕聲細語的那句安慰,回憶中的一些人類也對它說過相同的話語,卻是截然不同的音色。
在一瞬之間戳破了它為自己編織的幻想。
那天突然被遮蔽的夕陽,褪去拟态一點點展露出猙獰本貌的巨型飛船,與手持金屬匣子不露臉的怪人從光怪陸離的記憶裡叫嚣着跳出來,像熊熊燃燒的烈焰,将它不切實際的美夢一把焚燒殆盡了。
它必須再一次直面自己再也回不去的事實。
但這一次,摧枯拉朽的絕望沒有像曾經的每一次那樣無往不利地将它輕易擊垮。
隻因為又有一個人像記憶裡那樣,對它說:
——“不要怕。”
閃光呱呱泡蛙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平靜了許多,雖依舊不安,卻遠比千也預料的要更适應人類提供的住所與飲食。
小藍蛙乖巧地坐在屬于自己的病床上,一口接着一口吃着被小桌闆架在面前的“病号餐”——産自寶可夢中心,去除一切刺激性原材料并且更加低油少鹽的寶可夢食物,半流質,營養充沛,比例均衡,易于消化,适合所有種類的寶可夢食用,唯一的缺陷是味道和口感可能不盡如人意。
沒辦法,即使千也有那份心,要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做出富含營養幫助恢複還合口味的寶可夢食物也很困難。不如直接購買中心提供的“病号餐”,品牌保證,物美價廉,至于味道,隻能是權衡利弊之後被暫時放棄的項目。
不過呱呱泡蛙并不挑嘴,或許是太餓了,饑餓與過度流失的水分讓它原本富有彈性的亮藍色皮膚變得有些幹癟,好在已經循序漸進地補充了足夠的水,至少不再呈現出明顯的灰敗。
為了防止叨擾傷患,領着霜奶仙的護士小姐站在門外和她們講的話。
“感謝你們救了呱呱泡蛙,在這孩子恢複健康之前中心會負責照顧。”毫無感情背書似得語調讓人聯想起技術疊代幾次前的人工智能,如果隻聽聲音,和華麗大賽的AI主持人心月狐相比,她才更像科技的産物,“呱呱泡蛙救助的相關材料已經遞交基金會,審核在七個工作日内。如若費用報銷許可發放,屆時需要使用付費訓練師的賬戶申請,操作上有任何不解之處都可以咨詢工作人員。”
雖然不鼓勵幹預自然選擇,聯盟依舊成立有的寶可夢救助基金會,無辜受到天災人禍侵害的傷病寶可夢的醫療資源配置與資金撥款在基金會的業務範疇内,但正常的訓練師收服行為或是野生寶可夢鬥争就不歸他們管了。
像呱呱泡蛙這種情況比較難以界定,傷口很可能是訓練師不道德的強制收服——這種撕裂性的傷口多半是和對手實力差距過大并且強烈掙紮而形成的,有素養的訓練師通常不會去強迫如此抗拒的野生寶可夢,畢竟收服之後要如何相處培育也會成為難事,但并沒有成文條例界定這塊,所以能譴責的詞也隻有“不道德”而已——所導緻的,卻也不一定;扔在一邊不管可能會有生命危險,也可能不會。不過就算被判定為基金會救助範圍内的野生寶可夢,小藍蛙這種情況醫療費用也不會全款報銷就是了。
她們的訓練師證不能在為野生寶可夢治療時享受折扣,所幸四人平攤下來算不上高昂的費用。
“請問還有别的什麼問題嗎?”雖然多問了這麼一句,但話音沒落護士小姐就流露出完成任務收工走人的意思。
五十岚真紀連忙請她留步:“我們能留下來照看它嗎?”
護士小姐一頓,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麼說。
這是真紀她們四人商量好的。左右離宣宜華麗大賽開賽還有一個星期,剩下的路程一兩天功夫,寶可夢驚人的恢複力和現代醫療水平讓這樣撕裂性的中小型創口無需修養太久,實在不行,可以将徒步改為乘車,足以給希蕾空出調整狀态的時間。再者就這樣放下呱呱泡蛙不管不顧她們也于心不安,倒不是對聯盟設施抱有懷疑,隻不過不親眼看着小藍蛙恢複健康回歸自然,多少讓女孩們如鲠在喉。
似乎是想不到什麼拒絕的理由,護士小姐留下一句“請便”,領着自己的寶可夢助手轉身離開了。
沒等工作人員走遠,真紀就感覺後備被輕拍了一下,她朝那邊望去。
想要引起她注意的是石田千也,留着金色小辮子的飼育師注意到旅伴的視線,指了指沒關嚴的門縫——為了能觀察到屋内的情況并避免加劇小藍蛙的不安,房間門是掩着的,隻留一條小縫,這樣傷患再一次鬧上她倆在門外也能及時反應——示意她來看。
“怎麼了嗎?”真紀流露出一絲疑惑,湊了過去。隻看見了被收拾妥善的病房,以及坐在床邊的兩位少女,米色長發女孩朝小藍蛙報以溫和目光,黑發的則打開個人終端屏幕翻閱着什麼,一派歲月靜好。
見她沒意識到關鍵,千也小聲提醒:“這隻呱呱泡蛙好像挺熟悉餐具。”
“嗯!?”戴眼鏡的少女一愣,下一秒就反應過來:野外生活的寶可夢怎麼會熟悉餐具!
自帶湯勺的胡地因為進化方式在野外罕見,至于會使用工具的搬運小将、花椰猴等寶可夢使用的工具都是森林裡容易獲得的石塊或樹枝,寶可夢在這方面更接近動物,就算使用工具,也是為了達成或者更便捷地達成目的,不會刻意多加雕琢。如果發現野外天然成長的某隻寶可夢吃已經到手的樹果會“畫蛇添足”地用上自制的餐具,可能還會對相關學術界造成不小的沖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