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驢呢?”千潤被他一嗓子喊住,茫然地重複了一遍。
跟着想起馬廄裡的光景:“什麼,那是你的驢?”
老頭趿上草鞋急急忙忙跑出去,果然在馬廄前站定,沖着比井口還幹淨的食槽大呼小叫起來。
千潤追出來,一看他那副德行就什麼都明白了:搞了半天,小毛驢是餓成這樣的?
“這、這不對啊!”老頭的反應跟天塌了似的,“它的食量我是知道的,閉關前放足了蕪菁筍葉,還不到七天,怎會消耗得如此之快?”
千潤隻得回了趟屋子,把堆放的茅草抱出來喂驢,可憐的小毛驢也不管這東西在不在它食譜中,用盡最後的力氣嗦進嘴裡一通亂嚼;到底是修仙門派出身的驢,身體底子好,不出半盞茶的工夫緩過勁兒來,用鼻子噴了口濁氣,可以站起來走動了。
老頭也跟着它一起踱步,五步以内,被一堵牆攔住了。
這堵牆的手伸到半路又縮了回去,看得出是本欲揪住他的衣領,臨門一腳又想起尊老愛幼,便勉強隻把不客氣塞進了聲音裡:“這是什麼地方?九嶷山的半山腰!夜裡有多少野獸到處亂跑你知道嗎!院牆矮得一擡腳就跨得進來,你又隻把封印設在自己房門外,被搶走飼料還算好的,沒把你的驢一起叼走你就燒高香吧!”
千潤算是發現了,這幫人不光自作聰明,還沒有常識,比一般庸碌的位高權重者危害性還大,好在驢得救了,不然她找掌門問責的時候手裡還得拎着一個老頭——這也不敢保證,她現在跑得快,說不定到時候隻剩下半截老頭。
而老頭呢,既看不出千潤的目的,也搞不懂她緣何要為素昧平生的弟子以及一頭牲畜跟自己置氣,又不想承認被她震懾住,握着衣領、抖着胡子道:“姑娘,請你顧及身份,不要做出逾矩之事!”
千潤正在氣頭上,隻當他想搬出名号壓自己,下巴一擡,露出她有史以來最傲慢的表情:“哎喲嗬,你什麼身份啊?”
鬧了半天連他是誰都不知道,老頭的火氣又被按了回去,無奈地整理好衣冠,正色道:“吾乃無量門長老翠微子。”
……誰?
這三個字,代表此人是甯寰的師傅、飛升失敗就自閉、撇下徒兒裝死十年的那隻縮頭烏龜?
确如澄王所說,一出關就回到九嶷山了,無量門不是超然世外的庇護所,那麼他果然就為長時間的缺席而被邊緣化,由掌門安排來幹這種吃力不讨好的活兒了——沒有表示同情的意思,這是他應得的,哼!
出乎翠微子意料,這個響當當——至少理論上應該響當當——的名頭并沒有吓住千潤,反而使他發抖的手被拍掉,且從未脫離危險的衣領到底還是被揪住了:“好哇,這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正好我要去找甯寰,還有些舊賬與你算,反正你想不出正常考題也隻是在這兒枯坐,來,跟我走一趟!”
千潤的思路很簡單:根據之前最深入的一次談話的結果,多半是受限于環境(上鎖地牢),她的話甯寰不一定聽,師傅的話總得聽吧?這下難題也解決了,打從一開始就用不着她親自出面,現在的軀殼遁地還更加輕便,師傅在湯虞國掏出戒尺教訓徒兒的時候,她就抽空回來奪過戒尺教訓無量門的掌門人,大的小的乾的坤的兩手抓,哪邊都不耽誤,哪邊都能跑起來。
翠微子被迫用腳尖在地上滑行,理智對千潤這道怪力的判斷仍舊隻是“莽撞”,本能卻驅使他燒了兩張符把自己釘在地上:“慢着,你把話說清楚,誰是甯寰?”
千潤難以置信:“你連自己的徒弟都不記得了?”
翠微子比她還詫異:“哪裡來的徒弟?新弟子要等到月底入籍完畢才分到各長老名下教養,姑娘莫不是上錯了山?不過你說‘甯’?唔,倒是個好字,碰巧掌門還沒想好這一屆弟子用什麼做祧名……”
千潤簡直一個頭兩個大,暫時松開他,忍着火氣道:“好,我幫你回憶回憶,湯虞國淨純王太子姬流焱,束脩沒少給,在你的失職下被師兄弟欺負了整整十年,有一回還差點七零八落地死掉了,他娘旸羲王後在不遠處的家鄉想他想到發瘋,為避仙魔大戰想上山接他回家,你們這群長老也不知道派人護送他娘兒倆一程,害得王後一出門便被妖獸所傷,好不容易盼回了孩子,卻在舊傷折磨下去世——這在西洲可是件大事,現在你總想起來了吧?”
孰料翠微子越聽越迷糊,最後整個人都愣住了:“仙魔大戰?什麼仙魔大戰?”
如果千潤有胡子,此刻已被她吹到眉毛上了:“你這十年來是在三界外找了個夾縫閉關嗎?”
“但你說的湯虞國我有印象……啊,聽說他們的定遠侯濫用邪術,不久前才折了個小王子,對吧?”翠微子趕忙用猴年馬月的消息澆滅她的怒火,“你是說王太子也在這批新弟子當中?”
千潤沒有馬上接話。她抿嘴看了翠微子片刻,沉聲道:“道長,你保證所言皆是事實,不是拿瞎話糊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