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培魔尊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萬事都該抓大放小,這不是出爾反爾,這是借力打力……
與其在困局中獨自焦躁,還不如讓手旁的一切為我所用,就連君子眼中的“旁門左道”也不可放過。武學上的殺招,說白了都是這套架構,好在她飛升不久,還沒忘了越講規矩死得越快這條法則……
——在熹微的晨光中,神思清明的千潤是這樣為自己接下來的行動開脫的。
她覺得,來到混沌世之後,時間在這裡被打破重組了。雖在枭獍面前大言不慚“走到這裡全靠自己一雙腳”,實則不然——從前她要麼完全沒有能力離開腳下的土地,要麼一轉眼就能從山腳躍到山頂,而現在,拖着這具假造的肉體凡胎,她才有種一步一步緩慢攀爬古神脊背的實感。
也難怪鏡仙口出狂言:比起萬千種族都想一步登升的清淨天,不清淨的混沌世才像真正的“完世”,當時他的例證是:以天色在一日間的變化而言,清淨天永遠是極晝,濁冥地永遠是極夜,一無日夜之分,隻為了細分任務給她這類小仙,才學得混沌世的時間度量法,按更漏的刻度标識出象征性的日與夜,給真正的亘古不變賦予了意義。
那個鹦鹉姑娘恐怕也有相似的看法——隻有來到混沌世,才會最先感受到三界……被壓扁了?
從下定了決心開始,一直到中秋前夜,中間這段短暫的時光,整個扶桑宮風平浪靜、波瀾不驚,有歡笑,有溫情;有桑葉枇杷飲潤了殘燥,又有魚湯羊肚涮鍋、栗子金玉羹,山藥核桃芝麻粥貼了秋膘,更有喝了不紅臉的薔薇仙醪——不等察覺到頭暈,黑甜鄉即刻拍馬趕來……由于千潤充分肯定自己即将發揮的影響力,把上述這些統稱為 “仙家最後的仁慈”。
扶桑宮人員簡單,主人又喜靜,究竟也無雜可打,千潤除了運氣五内、抵禦山雨欲來的心焦,平日隻剩陪無念玩耍、哄甯寰開心。她想,在千藥園時,鏡仙受制于沒長出雙腿,職責隻有陪掃地的說話,俸祿少些也合理,而無念——至少在表面上——往往比她出得更多的力,收獲卻不如她多,這實在不是好征兆,即便俸祿發放不歸千潤管,她也要盡力維持平衡。
之所以憂心這個,還不是因為應當負責維持平衡的甯寰慣于失職,有什麼事,不管好的壞的,第一個想到的總是千潤。自從國王提醒他多多關心國家大事,他桌上總有一摞小冊子堆成山,千潤第一次見,張口就問:“這些是什麼?”
甯寰正煩着,沒好氣地說:“後宮不得幹政!”
千潤點點頭:“是不能。所以這些是什麼?”
甯寰擡眼看她,活像上了汽的發面蒸包,剛揭開籠蓋就蔫巴了:“奏折。沒見過?”
“原來奏折是這樣的?”千潤走過去,随意地翻開一本,“‘長桂坊坊正攜全家賀陛下新喜!’這也值得特地寫個折子?”
“這麼跟你說吧,父王每天要批的折子,頂多有四成确有要事禀告,剩下的全都是這樣的請安折子。”說話時,甯寰盯着她的手背,眼神複雜。
千潤完全沒注意到他的視線,站在仙人的立場發表意見:“也挺好,這才是國泰民安的表現——可是這麼多他看得過來嗎?”
“當然看不過來呀,所以我才要替他分憂解難。”甯寰眯了眯眼,替她得寸進尺:“要不你也來幫我分擔分擔?”
千潤就在他對面坐下了,抱過一堆奏折削平了山尖,提筆蘸朱,仔仔細細研讀起來。
甯寰在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循環中困住了好一陣,最終歎着氣道:“你編點好話回了那些請安折子便是,要是看到萬枝驿、神佑門發來的,就拿給我看。”
千潤聽到第一個地名,頭皮緊了緊:“這是因為……關口的消息都比較重要?”
甯寰總算忍不住發作了:“你這不是廢話嗎?你也不該知道這樣的廢話!就算知道,也不要說出口來暴露你知道!你——罷了,出了扶桑宮就把嘴閉起來,言多必失,明白嗎?”
千潤閉了嘴,暗道這話還不如拿來提醒他自己。
深谙廢話之道的兩人齊心協力移完了這座小山,甯寰便拿好東西犒賞千潤,是他親手調的青黛,基底是某種隻長在湯虞國的柏樹枝燒成的灰,混上各類花籽香油,說是蘸了它輕輕一描,就可以畫出透過濃霧方能得見的遠山眉。
這也就是說,青黛的黑度還不如千潤的臉。本着不想暴殄天物的原則,千潤也如往常那樣,轉手就送給無念了。
可無念總有些不知足,可能是缺了一口熱豆花吃,當着她沒少念叨:“無論如何,他還帶你逛過市集呢,這不比爬山好玩得多?我也好想出宮去逛逛啊!逛完了就去虞山的山腰上打兩隻兔子,就地烤來吃……”
千潤已經學會用旁門左道來安撫她了:“其實沒有他在,我自己還逛得還更開心。”
無念說:“這倒是。可他不在,我們又不好出宮去……”
千潤就指着後院的矮牆,試圖喚醒她的膽量:“怎麼會呢?他一走,出宮不是更方便?”
無念瞅她一眼:“我又不是你!我——我還牽挂着老家的父母呢,可不能随意行事……唉,至少還有你這個小喽啰陪着說說話,我也不是非出宮不可。”
——無念有十二分的美貌,便天經地義地認為,千潤把自己得的賞賜都上供給她,是一種小兵孝敬大王的舉動。
有時候,甯寰難得想起一碗水端平,也會主動把秤頭往下壓一壓。偶有親友造訪,他在廳中擺宴,就傳無念一人去奏樂助興。
無念振奮不已:“喲,總算想起我這号人了?”
竟還深謀遠慮地産生了一絲憂傷:“養而不逗是為喂豬,這不,年關一到就該宰了。”
既然離年關還有些時候,過了不久,無念就把腦袋扛在脖子上出來了。
隻不過,她去的時候還高高興興抱着琴轉圈,出來時卻有了幾分愠色:
“抛媚眼給瞎子看!”
小宴一直擺到傍晚,甯寰被灌了不少酒,宴罷又吹着冷風送客,夜裡果然起了燒。由于“千萬不能驚動母後”,他自己開藥服下了,一看床頭僵立着兩個丫鬟,竟還有心思調笑:
“這一黑一白的,剛好湊出一對無常。”
無念沉浸在自己的角色裡,用手帕掩住眼睛,幹抽了兩下:“殿下慎言!您可一定要熬過今晚啊,奴婢為您祈福,奴婢願把自己的壽數拿來換你的——”
千潤就比較求真務實了:“别哭,隻要身上沒有舊疾,很少有受了風寒熬不過當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