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嗎?你節哀順變……那你師傅現葬在何處?”
“九嶷山下,海邊礁石。怎麼,你也想去拜見拜見?”
千潤抿抿嘴,不答話。
無量峰啊……那不是混沌世九大仙門中名頭最響的一個嗎?諸多尋仙問道者擠破了腦袋想拜入其門下,在甯寰口中,怎會如此地不堪?
約莫是眉毛的形狀讓他滿意了,甯寰放下剃刀,改用一柄軟毛刷掃去浮屑:“你放心,這十年來我也沒把她給忘了,時不時還會移栽一盆昙花過去,夠意思了吧?”
她放什麼心?千潤忍着癢癢,遲疑道:“真——真有孝心啊。”
“孝心?”甯寰哼笑着直起身,“你别多想,這麼做隻是為了掩蓋她的腐臭味罷了。”
越說越蹊跷了。千潤被勾起了好奇心,進一步追問道:“師傅都沒了,三年前你幹嘛不跟王後一起回來?”
“我以為我要死了。”
“……?”
“夠了。”甯寰終于失去耐心,“一個墨錠子知道那麼多幹嘛?你還記得你的任務嗎?”
“呃,哄你開心?”千潤面上不惱,腦袋裡飛速地給他取了十幾個侮辱性的外号。
“記得就好。”甯寰一指床榻,“去做準備吧。”
什麼意思,免了打掃的雜務,還得替他鋪床?
不對不對,一定是她理解有誤。
“哄他開心”,“哄”才是題眼,就跟練劍一樣,基礎打牢了,同一套模子可套用到不同的情況下,好比現在,看看月亮的高度,答案很容易得出——到了哄太子殿下睡覺的時間了。
千潤了然一笑,把手伸向衣襟。她時刻記着自己負責的闆塊已經變了,返程時遇上賣貨郎的竹扁擔,留下幾個銅闆,特給甯寰帶了禮物回來。
她自信滿滿地掏出了一隻撥浪鼓。
甯寰深吸了一口氣。
少頃,甯寰吐出了五倍于它的氣。
“……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聽那語氣,分明是在說“你先滾出去吧”。
不解地退至座屏後,千潤最後一擡眼,看到甯寰正把一隻有些眼熟的藥壺挂在床頭。
藥壺是葫蘆形,由駁雜的花崗石粗粗制成,一點也不精緻,不像王宮裡的東西,倒像她煉藥時會用到的應急容器。
……
好,好得很,這下她想明白了。
一睜眼,千潤神思清明,盤腿坐起,總結起了前夜的經驗教訓。
“激發潛藏的變數”,鏡仙的說法還是務虛了些,直到今天早上,她才參透了其中真意——從劇變到入魔,中間必須要有一個契機。
什麼樣的契機呢?始終保持良善,人是不可能變成魔尊的;必須出現這麼一件事,讓他對人世間徹底失望才行。
甯寰這根苗子,好就好在他骨子裡是趨利避害的,大格局沒有、小心思一堆,如若千潤亮出仙人身份,劈頭給他講通大道理,反會被嘲笑、驅逐;隻有讓他從親身經曆中體悟出天道的不可忤逆,變人為魔這事兒才能成。
若他所言非虛,無量峰上的種種遭遇,不正是最好的契機嗎?隻可惜他已經回到了安樂窩,身邊還有諸多高手保護,那麼有沒有一種辦法,能夠延續和放大師門對他的影響呢?
反複推敲着,太陽挂上了東邊枝頭,打雜丫鬟的一身皮剛披挂上,月華宮便傳來好消息:聽聞王後病重,國王陛下連夜從虞山趕回來,衣不解帶地照顧了半宿,終于感動上蒼,讓王後奇迹般地好起來了。
傳話的小厮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天一亮,王後便松快了不少,咳嗽止住了,能下床活動了,身子還前所未有地輕盈;非但如此,連年折磨她的舊傷也不再滲血,您說說,咱們湯虞國是不是有神仙庇佑着?
——有了這件大喜事,國王昨日在虞山上收用了一個鄰國來的美人,似乎也變得無傷大雅了。
詳細狀況誰都不清楚,因為甯寰去觐見父王時沒帶着映雪,映雪就留在扶桑宮裡繼續當她的千潤。
也不知是尊重哪國傳統,甯寰回來時,身邊也帶着個本國的美人,千潤認得她,看稀奇那會兒,她笑得最大聲。
“無念姑娘,昨日是我招待不周,今後扶桑宮就是你的家了。”
向着旁人,他換上了一副溫和面孔,瞟向千潤的眼神卻仍是禮貌不足、複雜有餘。“至于牆角那個映雪嘛,以後就歸你管了,她要是敢對你大小聲,你就盡管來告了我,我保證替你出頭,絕不輕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