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現狀待遇令人眼前一黑,但夏樂栎在心底蛐蛐完了,倒是心态很平地放過了這一茬。
她轉而看向周州,擰眉,“你剛才為什麼不讓我說下去?”
剛才在食堂那會兒,她還是第一次看見周州的表情管理失效。整個人都懵住了,回神比夏樂栎還慢了半拍:明明非常想被看到吧!
周州倒是很平靜:[沒用的,他們看不見。]
見夏樂栎還想再說什麼的樣子,他笑着搖了搖頭,[現在這樣就挺好的。我都死了,告别儀式也結束了。還有機會再看見以前的朋友,已經很難得了。]
夏樂栎眉頭擰得更緊了,“要是不想笑的話,可以别笑。”
周州愣了一下。
他一點點收斂了笑容,旋即卻像是不知道擺出怎樣的表情一樣,神情有點空茫。
夏樂栎按了按額角。
她好像有點明白對方那句“我這邊的問題”是怎麼回事了。
夏樂栎看了眼周州的表情,琢磨了下,覺得這哥們兒不像是很容易被冒犯、一兩句話就被刺傷的類型。因此也就直截了當地問了,“有沒有人說過,你……完美得不太像真人?”
也就是俗稱的“有點假”。
不過這哥人實在太好了,話到嘴邊,夏樂栎還是換了個委婉的說法。
周州倒是聽明白了。
他也确實沒露出什麼被冒犯的情緒,反而是有點懷念地,[時駒以前就說過類似的話。不過他說話要更直接點,我們還打過架。]
夏樂栎:“果然。”
商時駒看起來确實是看不慣會動手的性格。
不過用的是“打架”這個詞,還真有點意想不到。
同事……和“朋友”嗎?
看夏樂栎疑惑解開之後就把這個話題放過去,似乎沒有再深聊的意思,周州反而有點不太自在,[我還以為你會說點什麼。]
夏樂栎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反而“哧”地笑起來,“你該不會以為我要說什麼‘真性情’、‘展露自我’之類的話吧?拜托,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誰沒一兩個社交面具啊,難不成真像是小孩一樣渴了餓了就哭就鬧才是好事?生活哪有那麼容易的?大家可都背着擔子呢。”
周州看着她一臉青春靓麗,卻滿臉“過來人”的老氣橫秋,也不由地被逗得發笑。
但是笑完之後卻仍是輕輕搖頭,[已經夠了,都道别了一次了,難道還要第二次?保持原狀對大家都好。]
夏樂栎冷漠:“哦。”
周州一臉頭疼。
憂郁美男子當然很戳人,夏樂栎無奈歎氣:“哥,你都幫了我這麼多,就這麼一點小心願,我要是不搭把手,那還是不是個人了?”
周州要是真的不介意那就算了,她尊重對方想法。但對方剛才食堂那表現,明明很想被看到。
周州想說點什麼,但擡眼對上對方的目光卻是一愣。
會議室裡的背景是大片大片的白,陽光照射之下幾乎刺目,亮白色的背景下,人的存在格外凸顯。那靓麗的面孔上,尤以一雙燦亮的明眸最為奪目。一望見底的瞳眸并沒有映出他的倒影,但或許是視線落點、也或許是目光的聚焦,這雙眼睛确确實實從另一個層面映出了他的存在。
明明沒有絲毫相似,周州卻突然想到了那一天的午後——
他其實飄了有一段時間了,旁觀了自己的葬禮,旁觀了告别儀式,當然還有那麼一場鬧劇。親朋的痛苦悲傷、被救者的感激涕零、還有所謂“家人”萬年如一日的嘴臉……
他看到了一切,卻什麼都碰不到摸不到。
聲音無法傳達、情感沒有了傳遞,他徹底徹底地存在于另一個世界。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是什麼了。
他努力維持的生前該有的行動軌迹回到家中,一切都與離去的那天一般無二,他碰觸不到,也改變不了——他是在這時候産生這種疑惑的:我真的存在嗎?
這個念頭生出的一瞬間,原本堅固的自我意識潰敗千裡,他能看見自己“身體”在漸漸消散。
他那時的狀态很奇怪,并沒有任何恐懼,隻是一種從心底而生的困惑。
夏樂栎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
大片的血液在地闆上洇開,刺目的鏽紅燒灼着目光,但陽光映照着這一切,竟産生了些宗教受難儀式的聖潔感來。
周州不知道是那個場景真的如此,還是他意識賦予的情感。
……因為以那淌開的血液為紐帶,他再次觸碰到了這個世界。
就像是現在。
在那雙沒有倒影的瞳眸中追逐自己的存在,仿佛尋求自己在世界的錨點。
視線相接對視了一會兒,周州輕輕搖頭,[你已經幫到我了。]
夏樂栎:“……”
這哥怎麼就這麼犟呢?!
想要把周州的特殊存在狀态告訴别人,首要的一點就是當事人的配合,比如說點什麼隻有彼此知道的小秘密,就像是商時駒那次。不然她空口白牙地試圖說服别人,那完全是表演行為藝術,她自己都覺得可信度堪憂。
夏樂栎努力做當事人的思想工作,可周州表現得比她還耐心。
态度溫和、語氣平靜,但問就是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