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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遠門下,登聞鼓處。
随着結實的木闆不斷揮起,又落下……那個自稱是雲府管家的男人嘴裡的慘叫聲漸漸小了。
笞杖落下處,皮肉糊成一片,粘着膿血,像是一團搗碎的肉餡,紅的白的紫的,已分不清哪處是皮,哪處是肉。
與别處打闆子不同,錦衣衛的杖刑是有特别手法的,起杖要輕、要快,落杖要穩、要實,力量全被壓在一處,切換時以犯人兩股之間為受力點,擦着擡起,這樣即使是三十大闆,也沒有幾個人能夠受得起。
周徵冷眼旁觀,薄唇微抿,對這樣殘酷的刑罰手段顯然早已司空見慣。
他與雲琛不和已久,前幾日又發生了那些事,但作為錦衣衛指揮使,今日依照規矩,還是必須在迎親的隊伍裡,護送貴妃入宮。
然而好巧不巧,隊伍行至一半時,這個自稱王良的男人竟然敲響了登聞鼓,說是要一定要阻止這門親事,他想直接面見皇帝,狀告雲琛欺君之罪。
當時,與他一同來到甯遠門的,還有使節團中的兵部尚書、内閣次輔賈尉,以及禮部侍郎霍紀安,兩人俱是雲琛一手扶植的,見到王良,臉一下子全黑了。
而那王良見到賈、霍二人則甚為熱絡,一口一個賈尚書、霍侍郎的,顯然曾經接待過數次。
二人隻裝不認識,當場呵斥道:“無恥刁民,膽大包天,今日大喜之日,在這裡污言穢語,是嫌活得太久?”
周徵心裡覺得有意思,也不戳破,隻站在一旁看這場戲要如何演下去。
然而他也沒想到,這個王良接下來的話竟讓在場所有人為之一震。
他指着遠處儀仗隊中心,雲昭昭轎辇的位置說:“那裡面的雲貴妃是假的!”
“你放屁!”霍紀安氣急敗壞,忍不住上前踹了王良一腳,被兩名錦衣衛攔下,“你定是因為被攆了懷恨在心,才在這兒血口噴人!你個白眼狼!”
霍紀安年輕,賈尉則沉浮官場數載,遇事沉穩許多。他給霍紀安遞了個眼色,示意他周徵在場,讓他收斂着點。
“說下去。”周徵命令道。
王良見狀,立馬撲倒在地,感激道:“侯爺明鑒,真正的貴妃娘娘早就病死了,是小的婆娘前些時日夜裡聽見太醫診斷親口說的,說是小姐活不過當夜!但第二天小姐便像沒事人一樣活了過來,而且性格大變……”
周徵說:“這種事可不能亂說。”
王良指着心窩子哭訴道:“各位大人,皇天在上,後土為證,小的豈敢胡說!小的和小的婆娘為雲家兢兢業業服務了二十年多年,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更是把小姐當成親生女兒一樣護着,如今就因為不慎撞見了小姐的秘密,便連着一家三口被老爺夫人攆了出來,流落街頭,這幾日隻能乞讨着過活,連飯都要吃不起了!!!”
霍紀安氣得臉都白了,被錦衣衛攔着還不甘心地罵道:“你這刁奴,竟敢在這裡編些鬼話污蔑閣老,快說,是誰這樣教你的?!”
“霍大人!小的所言若有一句假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賈尉在一旁說:“侯爺,這人空口無憑,若是在這等大典上放他入宮惹惱了陛下,又沖撞了哪位貴人,我們今天這些随親的人員,全都脫不了幹系,你看呢?”
王良完全無視另外二人,隻盯着周徵,爬到他腳邊哐哐磕頭道:“侯爺!侯爺!還請帶小的面見陛下!讓小的向陛下伸冤!小的有、有證據!隻要把那太醫院的郭院判叫來一問便知道了!”
“燕二!”周徵抽開腳,吩咐一旁的屬下道,“此人違規敲響登聞鼓,按規當罰六十大闆,此外,妖言惑衆,污蔑朝臣,再加二十大闆。拖下去罷。”
“屬下遵命。”
後來,周徵又命人前去遣散附近的百姓,如此,這場鬧劇才算徹底壓了下去,并沒有驚動更多人。賈、霍二人雖不喜周徵,卻也當場對他拱手表示感激。
想到半柱香之前的這些情形,周徵忍不住嘴角浮上一絲輕蔑的冷笑。
不遠處的王良已經被打得漸漸短了氣兒,股間屎尿橫流,顯然已活不長了。
周徵命人将他拖走,又對在場一衆錦衣衛命令道:“今日之事,你們所有人不得向外透露半分,若是陛下問起,就隻說是有不長眼的搗亂,我自會向他解釋。”
“可是,侯爺——”
燕二剛想開口,周徵卻擺手讓他閉嘴。
“勿要多言,我自有打算,下去罷。”
“是。”
衆人散去後,周徵獨自站在原地,盯着地上那攤凝成黑色的血迹出神。
燕二未說出口的話,他并非不清楚。
雲琛黨羽盤踞内閣、六部已久,狼子野心,陛下登基不過三年,根基未穩,現在還不是徹底同他們撕破臉的時候。而且今日之事确實有些蹊跷,尤其他還提到了郭院判。
他還記得那天夜裡,他在太醫院内攔截了鬼鬼祟祟的郭院判,幾番逼供下,得知雲琛那女兒似乎是活不長了。他後來還奇怪,怎麼一夜之間,那雲府小姐就起死回生了?今日這管家一說他才一下子想明白。
原來他在雲府外一路跟蹤的那名“小偷”,恐怕不是什麼“小偷”,這“起死回生”的雲府小姐恐怕也并不是“起死回生”,而是偷梁換柱。
這樣想來,當晚雲琛口中雲府涉及所有仆人的大事,以及雲琛看到那名女子的反應,一下子全都得到了解釋。
周徵心裡立刻有了主意。
今日之事後,雲琛等人定會格外小心,他現在不能輕易打草驚蛇,但卻可以找機會去會會這名如假包換的“雲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