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裡雲家的結局,雲昭昭一直很清楚,但此刻從雲琛嘴裡說出這些,令她十分心酸。
“昭兒,”雲琛平靜地說,“人道是水滿則溢,月滿則虧,再煊赫一時,也終有人走茶涼的時候。今日你這副樣子跑出府能遇上周徵,絕非偶然,剛才我同他的對話你也全聽到了。陛下早就忌憚我多時,隻是……”
雲琛說道這裡便停了,轉而對雲昭昭吩咐道:“待入了宮,切莫再像從前那樣任性胡為,需得處處留心,時時警惕,如今皇帝年輕,中宮後位空懸,隻要我還在内閣,這個位置便不可能坐别人。無論真心也好,假意也罷,你都須得好好保全自己,為自己留一個出路。正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有朝一日雲家不在之時,或許今日進宮才是你最好的選擇。”
“父親……”
雲琛扶着雲昭昭從地上起來,輕輕地拍着她的背,安撫道:“昭兒,你放心,你是我的女兒,隻要我還在一天,便會護你一天的周全。去吧,你娘正擔心你呢。”
雲昭昭瞬間淚如雨下,她說不清楚自己是什麼心情,或許隻是單純地想哭了,也可能是現在的這具身體嬌貴,讓她人也跟着嬌氣起來了,生活在現代七八年不曾流過的眼淚,在她穿書後竟是一股腦地,總愛全往外流。
她一面抹着淚一面往自己房中走去,抹在臉上的泥土被淚水夾帶着沖走,露出下面白淨秀美的臉。
夜色已深,天上的濃雲散了,露出金黃的一輪月亮來,或許是因為再過一月便是中秋,那月亮又近又大,像是枚流心的蛋黃,風一吹就會被戳破似的,溢出的皎皎清輝将雲昭昭腳下的路照得敞亮。
回到房中,她才得知柳氏因為自己不見發了好大的火,将家中男女老少召集在一起盤問,流霜和汀雪因為照顧自己不力而被罰。她連衣服都來不及換,臉也顧不上洗,便趕去救下了兩個丫頭,好在她去的還算是時候,那六十大闆還未落下,兩個丫頭尚是全須全尾的。
雲昭昭又同柳氏好好認了個錯,把今晚雲琛所說轉述予她,柳氏拉着她說了一整夜的體己話,第二日又賞了流霜汀雪一人一小袋金葉子,這件事才算徹底揭過。
但過了幾日,雲昭昭發現常在柳氏身邊服侍的王良家的不見了,一打聽,才知道因為管家王良整日酗酒,不務正業,便連同他婆娘一起被攆了出去。她深知這事是因自己而起,心裡愧疚了好一陣,後來聽聞那夫妻二人雖被攆走,但還是被安置在郊外的一個農莊裡,并未流落在外,心裡才徹底踏實了下來。
轉眼,十數日過去,到了雲昭昭入宮的那天。
八月初一,黃道吉日,六辰值日,諸事皆宜,不避兇吉,是宮裡選定的迎親日子。
雲昭昭雖隻被封為貴妃,但依舊遵循着本朝皇後入宮時納吉、納徽、告期等禮制,隻是規模和細節要稍遜色一些,減少了祭天地、祭祖宗等儀式。
辰時剛過,便有朝中三名重臣及數十名禮部、鴻胪寺官員組成的持節使團到訪雲府,宣讀冊封制書,由雲琛代為聽宣。
接着,十二名内廷女官将貴妃金冊、金印、冠服送至雲昭昭的屋内,流霜汀雪退下,轉由她們來為雲昭昭梳妝,更衣。
女官們為了讨好這位新晉貴妃,一邊服侍一邊說着恭維話,誇贊着雲昭昭的美貌和身段。
雲昭昭則則像個提線木偶般,面無表情地任由她們擺弄,鳳冠霞帔,珍珠碧玺,通通壓在身上,沉甸甸的,像是一道道鐐铐,将她押送至宿命的軌道。
不過很快,女官為她換上内裡的襯裙後便退了下去,柳氏捧着禮裙進門親自為雲昭昭換上。
換到一半,柳氏撫摸着上面描金織錦的圖案,突然泣不成聲,内疚道:
“昭兒,娘不像你爹,可以替你打點好一切,這身禮服是你十歲的時候娘就替你準備好了的,娘想看着你穿着娘一針一線親手繡的婚服,風風光光的出嫁,隻可惜……你嫁的是宮裡頭,這上面的圖案娘隻能連夜改了,但還是改不完,便找的嬷嬷們一起來繡的。”
雲昭昭雖然沒嫁過人,但在穿書前,她也參加過大學室友的婚禮,室友家裡面是廣東做生意的,當時婚禮上穿的是最華麗的金銀繡裙褂,一套衣服據說至少也要一年的時間才能繡成,更何況是這古代呢?
雲昭昭凝視着那身禮服,上面的金線熠熠生輝,刺得她眼睛疼,透過繁複的圖案,她仿佛看到了無數個深夜裡,身為一品诰命夫人的柳氏在燈下穿針引線的身影,一如當年那個為了供丈夫科考,熬着夜做女紅換錢的普通婦人。
“娘!!!”雲昭昭再也忍不住,一把撲進柳氏懷裡,母女倆抱成一團,泣不成聲。
二人哭過後,柳氏放開雲昭昭,勸道:“好了,還跟小時候似的,别哭了,仔細着把妝弄花了,還要重畫,誤了吉時。”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雲昭昭的臉,仿佛捧着最珍貴的寶物,嘴上卻說:“以後的宮宴上,咱母女還能常見。”
說完她替雲昭昭穿好禮服,又理了理頭發冠飾,親自為她蓋上蓋頭,完畢後,衆女官又魚貫而入,以貴妃之禮跪拜,請雲昭昭出閣。
雲昭昭便在衆人的簇擁下,緩步前往正堂接受使節團觐見。而後她聽得雲琛用哽咽的聲音念出禮部那句訓誡“戒之敬之夙夜無違,勉之敬之夙夜無違”,便很快被擁上了轎辇。
街上已是鑼鼓沖天,禮樂紛然,龍銜寶蓋,鳳吐流蘇,不少百姓聚在路邊,前來圍觀這場熱鬧的盛事,迎親的隊伍排了很長很長。
雲昭昭孤獨地坐在轎辇上,滿腦子都是好多年前上大學的時候,她一個人托着行李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北上。
那次以後她就再也沒回過家,那時候她的身後什麼都沒有,所以可以無所畏懼地單打獨鬥。但現在不同了,她的身後有家人,哪怕那不是她的家人。
耀眼的朝陽升至半空,籠罩四野,雲昭昭悄悄撩起蓋頭的一角,透過珠簾,心情複雜地看着街上被染成金色的人流。
忽然間,她聽到一陣急促的鼓聲,從滿街的喧嚣中透了出來。
鼓角鳴喧,猶如虎嘯龍吟,連帶着數百米外的空氣都在震動。
街上瞬間安靜了下來,禮樂止歇,百姓沉默,所有人不約而同看向同一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