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腿還躺在他懷裡,吉雅仰面遮住半張臉不去看他,更是生怕他問出什麼話叫自己不得不答。
然終是叫她失望,輕捏腳踝他陰沉沉的嗓音如同懷雨,下一秒就要在她頭上澆下一盆冷水來。
“今日怎麼了?也不是第一次見朕,怎麼這樣不小心?”
語中深邃意有所指,吉雅自知瞞不住他,掙紮了一下想要收回腳反被他抓住桎梏在手心,熱騰騰的溫度直蒸得人心焦。
“……一時失神,且在後邊不曾活動,貿然上台筋脈有些凝滞方才如此。”
輕飄飄的一句便帶過了殿前失儀的大事,皇帝自然不可能這麼輕易放了人去,在她細纖纖的腳腕上逐漸施力,直捏的她複又掙紮起來。
“到現在還不欲說實話,你真當朕是輕易便可蒙騙的。”
前半句還帶着些威懾,後半段好似猛然的低落下去,吉雅支起身子瞧着他在燈下,半張臉都隐沒在黑暗裡,心裡愈發惴惴不安。
她并不知道他的能耐有多大,更不知道他的手眼到底有多少,每每瞞他什麼事好像總被他知道了真相,自己不提強逼她先說,好像這樣便能換得他的一寸容忍。
可他到底知不知道這背後的事,是在裝模作樣誘她吐露還是真給她機會叫她哀求,吉雅實在不知。
他向來陰郁難測的性子,叫哪怕是與他親近之人亦難分辨,更不要說她還跟他分别三年,此刻更是無從知曉。面上帶着的分明是笑意卻也不達眼底,吉雅更不會是那個特殊之人能辨清他如今真假,靜若寒潭,冷似霜雪,誰都進不到他心底,更遑論猜到他心中所想。
吉雅好似挫敗一般直起身子,任他不放一條腿也還是抱膝坐在窄榻上,形容愈發狼狽。
“有人說要叫我,卑下隻是區區一介舞姬不敢推辭,這才見了。”
她說得可憐,但皇帝眼瞧着她低垂的眉眼,白皙的面龐泛起的微紅,心中惶然不能相信。
來此的舞姬樂師加在一起多出五十來号人,這麼些女娘中,此人不偏不倚的專門挑中了她去?吉雅的确容色過人,但舞姬向來好顔色,在諸多國色中專門選中她,其人到底看上了什麼,叫人不得不憂心思慮。
聽傳回來的人報,是一個中年商賈做派的男子将人喚去,顯然不止是看中了舞娘的美貌,但若再多說什麼也得吉雅親口告訴他,要麼他将那人抓出來,不然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知曉。
他語聲平淡,“看來隻是欣賞吉雅。”緊接着有些夾槍帶棒的嘲弄了一句:“到哪都有人因你癡迷呢!”
這句仿佛和之前一樣譏諷她雲心水性,吉雅心底不痛快更加沒有好顔色,環抱着自己一眼也沒瞧他,涼涼道。
“也不是卑下存心如此,實在是貴人們有意擡舉,吉雅不敢不應這才去見,陛下這般說好似是吉雅的錯,可吉雅身份微賤不敢高攀,哪裡能同人家有什麼牽扯。”
剛剛還在房裡蘊出的氤氲此刻詫霎時全無,皇帝陰沉沉的死盯着她再不發一詞,胸中怒火悶灼卻不知道該用誰來出氣。這氣本就是她引起的好似合該她去熄滅,應該晾着她兩天,或許再給些磋磨好叫她知道自己正在依附着誰才得以過活。
但他握住的腳踝将要撇出去的瞬間,又突然想起來什麼,吉雅性子倔強有多難馴服他早是知道的,硬來的話恐怕能和他耗一輩子不肯低頭。
于是剛擡起的手又收回來,将她冰涼的小腳再次揣進袖中。他這些年被相思磨煉的多有長進,往日裡惶惶不安的每一瞬間都能想起她來。
當初他還在漠北時,因着身體有恙經常卧床,因禍得福給了他們一副病秧子的最初印象。
所幸吉雅并沒有嫌棄,還多方打聽為他尋藥,起初他并不肯信她,千方百計尋來的藥每每都被埋在了帷帳不遠處的胡楊木下。本以為她是不知道,然而沒想到有一天,公主帶着新采來的藥材進了帷帳,張口第一句便是。
“這次的藥是新鮮采的,就在東方灌林的沙棘叢裡,我這次是給殿下帶來個藥株的樣子,殿下大可派自己手下的人去采來,不過這次不多,恐怕經不起浪費。”
躺在熊皮上的四殿下微微一顫,這才擡頭看她,隻見這單純質樸的漠北姑娘好似沒意識到自己頭上沾遍的黃沙,還在傻乎乎的對着他笑。
那一瞬間,也不知是怎麼回事,胸膛裡好似漏了一拍似的,心跳沉重而緩慢拉着他整個人都在往下墜。
他第一次想不通她,不知道她做這些有什麼意義。
難道是為了在他這裡賣個便宜,日後好指望他得些益處?但此刻在京的是三哥,且就快要登基,而他連身子骨都要熬壞了,哪裡還有什麼價值讓她來恭維賄賂?
懷着甯可錯殺的念想,他試探道。
“那就多謝公主了,我這就派人去取藥。”
她聽了非但沒走,反而坐下來仔仔細細的盯着他的病容。
“好像又瘦了點……”
說着已經擡起了手像是要撫在他額頭上,這麼多年在外漂泊,任是母親也許多年不曾如此照顧,他下意識的一瞬靜止,竟然真的叫她貼到了額頭。
“似乎還有些燙。”
她說着仿佛是常事,絲毫沒有顧及男女有别,一點也沒有旁的女兒家應有的羞怯。
祈令夷第一次不知說什麼好,甚至愣在當場乖順的不像話。
“手給我。”
她溫聲淺言,眉眼柔和的說。
他也想看看她到底要耍什麼花招,乖乖的遞出手去,吉雅拽着他的右手,将自己冰涼的手指貼在上頭,一筆一劃畫下了一個看不見的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