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心中存下的疑慮,回了梨園也徹夜難以安眠。
達日阿赤暫留在京其意不詳,那日明明言之鑿鑿的答應了自己,卻好像轉面又變了副嘴臉,現在還暫居京城不肯離去。
這兩日陛下總算放她些桎梏,叫她有機會出樂府跟着女娘們前往崔家昌遠侯府獻藝,崔勃亦是往昔跟着祈氏共謀的大人物,開國之際便封了昌遠侯,權柄上絲毫不輸王家将軍。
這次正趕上崔氏老夫人七十大壽,将整個盛京的人請去了大半,怎麼要帶上些樂舞助興才能長樂,皇帝特意傳旨許梨園舞姬樂師同去喝彩。
一行去了崔家府上,隻感覺這昌遠侯府果然不同凡響,十步便換一景奢麗非常,進了候室等着,小窗開了兩扇通風,屋子裡炭火燒得很足直将舞娘們蒸的滿頭大汗。
吉雅也受不住這般的熱氣炙烤,本就是個好天氣,此時開了窗外面陽光打進室内來更顯得熱氣上湧,于是倚在開了半扇的窗棱邊等着。
侯府闊氣,便連窗邊都刻了仙桃葫蘆的花樣繁紋,從這些繁複的紋路間隙看出去,窗外假山冷石斜樹照影頗有意趣。
如此美意也叫吉雅終于從森嚴伫立的紅牆裡喘上口氣來。
陛下當真是說到做到,那日的一言還以為是玩笑,結果之後接連召她去禦前獻藝。可人到了禦前,根本說不上是獻藝,他忙得腳不沾地埋頭在成堆的奏章中,根本得不下閑來看她如何。
時常是見她來了便賜座,叫她在側閑坐着看他忙碌兩個時辰,人又要被轎辇送回去。
這一來一回的,除了剛開始能見上一面,後邊基本是她在看陛下,又怎麼稱得上是她在獻演,兩人的身份反倒調換過來,吉雅反倒成了看客。
這事說了多次,連王典也看不下去,每每召她來總是長籲短歎的叫她勸勸陛下當心身子,可她每每到了人前,便一句話也說不上來,隻能看着人手中飛掠留下禦筆朱批。
這樣過的久了總感覺是迫不得已的暫時情形,她暗暗等着,等他有一天終于嫌她不置一詞的背景寡淡,總不至于一輩子叫她幹這苦差事。
人在窗前等得急了,薩日娜本就是待不住的性子,湊在她身邊恨不得紮到外面雪地裡去。
“怎麼這次等得如此久?這屋裡也太熱了,熱得人心燥!”
回頭看她,吉雅笑稱:“是人家重視咱們梨園來人,知道咱們舞姬們穿的少這才給了許多暖碳,總比寒冬臘月的凍手凍腳,等下在台上不好發揮要強許多吧!”
薩日娜直呼也是,卻眼神不經意的掃過等在大後邊的一衆女娘,遲疑了片刻還是問她。
“托娅已經被關幽室七日了,還得多少時候才能放出來?”
吉雅霎時頓住,聽到她的名字時心内一顫并不好過,然而托娅也并不打算叫她好過,被帶走的當日甚至憤然的罵了她好一會兒,遠遠的拐過牆角還能聽見其人憤憤不平的嗔言。
經過這一遭,衆人也大概知道了她與皇帝的關系,每日見她奉命前往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說了什麼傳到陛下那裡。
這樣一番攪弄,有心無意的皆失了在她面前逞意的念頭,尤其卓青環更是偃旗息鼓的好一陣不敢再找麻煩,日子反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靜許多。
她想起托娅那日的扭曲面龐長歎一聲,“還有七日,畢竟拿利器陷害不是小事,尤其我們身份特殊本就遭人懷疑,在陛下面前更是不敢有絲毫纰漏。”
薩日娜亦是歎道:“自漠北來的就我們三個,可她非但不覺得咱們應當情好,反倒是第一個陷害于你的人。本來大年夜那天,我以為咱們三個已經說開,還覺得她人不錯,如今看來……”
越說越小聲,直到聽不見動靜。吉雅也深知她對同族的感情遠勝于自己,懷着同一部族出來的念頭,哪怕是曾經有錯也能寬恕原諒,托娅七日後出來,若是不再挑事,薩日娜怕還是會将她當做自己人。
主家沒來信兒,衆人在此處無所事事的等着也略略放松了些,大家喝喝茶,放眼四處觀望。
侯府上到處都是珍奇花木,引得衆人都堆去窗邊觀賞,吉雅擠不過站在後邊停了會,也在她們身後朝園中望去。
正喁喁低語着,卻見外面長廊上經過的賓客有一人甚是眼熟,她略略看了兩眼才想起此人是誰。
正着月白漢服的異域長相在衆人之中很是打眼,想不到達日阿赤竟然也會出現在今朝的宴席上。吉雅細細思量一番,突然明白他留在盛京想必是崔氏的意思,然崔氏不知跟他有什麼關系,竟然能将五十部的人留在京中參宴。
這後邊好似還有其他事沒叫她看清。
終于到了去前面獻藝的時間,樂師上場,舞姬們皆在後場等着樂曲終了入場。
但人還沒上前去,突然好似有人與她擦身而過,吉雅平白被她撞了正要檢查舞裙是否有損,隻見那回過頭來的丫鬟朝着她恭敬道了句歉,人卻直直的望着她的眼睛做了個口型。
【下場,花園。】
這兩個字吐得十分清晰,吉雅愣在當場還沒明白她到底是何用意,卻見她做了一個貼手在胸前的動作。
這個動作是漠北專有的禮儀,自舊部故去已經很久不曾見過有人向她這樣行禮,吉雅眼眶發脹,額角突突發跳,沒想到在這裡還有自己舊部的人在。
因着這件事牽連着情思,甚至上台也慌張了一瞬,好在底下并沒有往日死盯着她的人在,倒是很快就恢複如常沒叫衆人看出差錯。
下了台,吉雅憂心此事趁衆人鬧哄哄的下台,慌忙鑽了出去,外邊的侍者也并不少,來來往往的倒是沒人攔她。
吉雅很快摸到了一處花園,隔着山石隻聽那邊隐約有些聲音,她猶豫了一瞬還是順着假山石洞鑽了進去。
眼前豁然開朗,臨近湖邊的一處小亭内赫然站着一人,她半是狐疑的走上前去,卻未料到眼前這人她認識。
“東叔?”
站在亭裡的中年男子回過身來,早前蓄了滿臉的絡腮胡竟然剃的幹淨,身着圓領橘紅的漢袍,竟一點也看不出往日草原上的異族模樣。
蘇和巴東見人來了,唇角泛起笑來,快步上前将人拉住,幾個眨眼間眼角竟然紅了大片。
“公主!巴東來得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