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片場地陷入短暫的黑暗。
隻有舞台正前方的大屏幕,在夜色中緩緩亮起,柔和而莊重的光芒在空氣中擴散開來。
幹淨而低緩的鋼琴聲緩緩流淌出來,像一條無聲的河流,輕輕拍打着每個人的心岸。
畫面從大一入學開始。
人潮擁擠的校門口,提着行李箱、帶着青澀笑容的新生們。
操場上揮汗如雨的軍訓列隊。
社團招新時五顔六色的帳篷,圖書館樓前排成長龍的借書隊伍。
第一場實驗課,第一次小組作業,第一次深夜圖書館的燈光。
逐漸模糊又逐漸清晰的回憶,被細細地剪輯成一場無聲的光影長河。
鏡頭緩緩掠過,穿過人群中無數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然後,畫面裡,緩緩出現了——
認真聽講的夜淩霄,坐在教室最前面的位置,神情專注,指尖無聲地轉着筆。
操場上背着相機奔跑的白羽辰,笑得眉眼彎彎,逆着光,像一束小小的流星。
抱着籃球胡鬧的張宇航,在宿舍樓下和同伴打鬧,笑聲張揚而放肆。
靠窗看書的李明澤,陽光落在他翻動的書頁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陰影。
實驗樓的燈光下,低頭認真記錄數據的風夜辰,神情專注而安靜。
五個身影,交錯在這漫長的四年裡。
曾經渺小得不被人注意,如今卻被用心地一幀一幀镌刻下來,
鑲進了整座校園的記憶。
操場上的畢業生們,全都安靜了。
寂靜得連風吹動塑料袋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隻有偶爾的低低笑聲,小聲的抽噎聲,還有被抑制住的、克制又真切的哭聲。
張宇航抱着膝蓋,把下巴埋進臂彎裡,低着頭輕輕擦了擦眼睛。
李明澤靠在椅背上,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靜,但手指無聲地扣着掌心。
風夜辰垂着眼睫,靜靜地呼吸着,仿佛在把所有情緒壓進身體裡。
白羽辰攥緊了夜淩霄的衣角,指尖微微發抖。
夜淩霄低頭,悄悄握住他的手,掌心傳來穩重而溫暖的力道。
誰也沒有說話。
隻是靜靜地,任由畫面一幀一幀地流過,
像是走過四年裡每一個晨曦與黃昏,
走過無數個用盡全力又渾然不覺的日子。
影像的最後,鏡頭緩緩拉遠。
學校的湖面,櫻花雨中鋪滿小路的操場,夜晚實驗樓那盞永遠不熄滅的燈。
大屏幕上緩緩浮現出一行字:
“四年很短,謝謝你們在星海下并肩同行。”
鋼琴聲的最後一個音符在夜空中輕輕散開。
燈光依舊暗着。
操場上,安靜得幾乎能聽見每個人心髒在悄悄震動的聲音。
白羽辰低下頭,輕輕吸了吸鼻子。
夜淩霄沒有松開他的手,指尖輕輕扣緊。
張宇航悶悶地哼了一聲,像是在嘲笑自己,又像是在忍着情緒。
李明澤别過臉去,看不清表情。
風夜辰依然垂着眼睫,但指尖早已微微發白。
這一刻,
沒有誰是真正準備好要告别的。
但告别,還是悄悄來臨了。
他們就這樣,在一場光影和風的交錯中,
安安靜靜地,告别了他們的少年時代。
夜色像一塊被煙火照亮的綢緞,緩緩在頭頂鋪開。
影像結束後,操場中央響起短暫的掌聲,随後便是幾乎一瞬間爆發的歡呼。
随着歡呼聲,煙花升空了。
第一束光破開夜幕,在高空綻放成一朵耀眼的花。
接着是第二束,第三束,連綿不斷,像是要用盡所有的絢爛,來送别這段旅程。
人群在煙花下沸騰,有人在喊叫,有人在擁抱,也有人在低聲抽泣。
而白羽辰、夜淩霄、張宇航、李明澤、風夜辰,五個人,依然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仰頭,看着那一朵朵盛放又凋謝的光。
白羽辰的眼眶早已酸脹。
他擡頭望着天空,努力睜大眼睛,不想讓淚水模糊了最後的光。
煙花一束束炸開,照亮了操場,照亮了四周無數的臉龐,也照亮了他們彼此。
張宇航抱着雙膝,把臉埋進手臂裡,悶悶地呼吸着。
李明澤靠着椅背,睫毛投下一小片細細的影子。
風夜辰坐得筆直,手指交疊在一起,靜靜地抵在膝蓋上。
夜淩霄沒有看煙花,他微微側頭,目光落在白羽辰身上。
煙火映得白羽辰的側臉明明滅滅,眼神裡是藏不住的光,也藏不住的溫柔。
白羽辰感覺到夜淩霄的注視,側過臉,露出一個很淺很淺的笑。
然後,他低頭,終于沒忍住,眼淚無聲地滑了下來。
夜淩霄伸手,把他輕輕摟進懷裡,動作小心翼翼得像是怕驚擾了什麼脆弱的東西。
白羽辰伏在他肩頭,閉着眼,任由那點微微顫抖的情緒,被夜淩霄穩穩接住。
煙花還在繼續炸響。
一朵接一朵,在夜空綻放,也在他們心裡,一點點,溫柔而疼痛地開裂。
沒有人催促,沒有人起身。
五個人就這樣靜靜地坐着,看着天空一點點被煙火填滿,又一點點歸于寂靜。
最後一束煙花緩緩升空,在夜幕中開成一朵巨大的金色花冠。
光照得整個操場一片溫暖,像一場盛大而莊重的告别禮。
白羽辰擡頭,眼眶依舊酸澀,但嘴角帶着一點點笑。
煙花落下,夜空終于恢複了最初的深邃寂靜。
操場四周的人群開始騷動,有人高聲呼喊,有人擁抱着痛哭,有人悄悄離開。
張宇航第一個慢慢坐直了身子,揉了揉眼睛,悶聲嘟囔:
“靠,煙花灰掉眼睛了。”
李明澤站起身,動作一如既往地懶散,卻在起身的一瞬,把手在褲子上抹了抹,像是在拭去什麼。
風夜辰拾起地上的空瓶子,輕輕晃了晃,空蕩蕩的瓶子發出一聲極輕的脆響。
他淡淡開口:
“走吧。”
張宇航咧咧嘴,拍了拍白羽辰和夜淩霄的肩膀,裝作沒事地笑罵:
“哭什麼哭,真丢臉,走啦。”
白羽辰擡頭看着他們,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夜淩霄依舊握着他的手,指尖微微收緊。
五個人提着空了大半的零食袋,默契地并肩走進了散場的人流裡。
他們誰也沒有急着說話,隻是肩并肩地走着,偶爾衣角碰到一起。
頭頂的煙火已經熄滅,但心裡的光,還在一點一點,靜靜燃燒。
他們走過操場,穿過校園小道。
夜色溫柔,燈光昏黃,風輕輕吹過,帶着不舍,又帶着未來的味道。
這一晚,他們沒有遺落彼此。
也沒有被煙火的短暫絢爛沖散。
他們用最安靜、最堅定的方式,
在夏天的盡頭,完成了屬于他們自己的告别。
操場外,風輕輕吹着,空氣中還殘留着煙花燃燒後的微甜氣息。
遠處的人群漸漸散去,喧鬧聲也逐漸淡了下去,隻剩下零星的交談和腳步聲,在夜色中回響。
路燈一盞盞亮着,柔和的光暈把小道照得暖暖的,像是為這群走到這裡的人,特意鋪開的送别儀式。
五個人提着快要空了的零食袋,慢慢走在校園小道上,誰也沒急着開口。
張宇航突然把袋子一甩,轉過身大聲嚷嚷:
“聽好了啊!以後每年都得見一次面!誰敢鴿了誰孫子!”
他叉着腰,語氣嚣張得像在發号施令,但眼睛卻因為逆光而微微發亮。
李明澤推了推眼鏡,慢悠悠地回了一句:
“就你話最多,估計第一個鴿的也是你。”
張宇航氣得作勢要踹他一腳,李明澤輕松避開,兩個人打鬧着,笑着,像是要用這樣的方式,把那點酸澀悄悄藏起來。
風夜辰抱着手裡的飲料瓶,靜靜地看着他們,眼裡映着路燈下柔和的光。
他輕輕笑了笑,什麼也沒說,但那一笑,比任何話都溫暖。
白羽辰仰頭,看着夜空。
城市的燈火将星星遮得很淡,但仔細看,還是能在深色的天幕上,找到一兩顆微弱的光點。
他眨了眨眼,低聲說:
“沒關系的,走散也沒關系。”
聲音輕輕的,像夜風掠過耳畔。
夜淩霄站在他身旁,聽見了這句話。
他偏頭看了白羽辰一眼,眼神沉靜又柔軟。
然後,他伸出手,悄悄牽住白羽辰的手,指尖扣緊,掌心溫熱。
夜淩霄低聲補充:
“因為隻要想見,就一定能見到。”
白羽辰偏頭,笑了。
那一笑,像盛在夏夜裡的一顆小小星辰,安靜又明亮。
五個人站在路燈下,彼此對視了一圈。
沒有隆重的誓言,沒有聲嘶力竭的告别。
隻是張宇航先伸出拳頭,白羽辰跟上,夜淩霄、李明澤、風夜辰,依次疊上。
五隻拳頭輕輕碰在一起,發出一聲極輕的、卻又堅定無比的響聲。
像是用最簡單的方式,給這四年畫下了最溫柔的句點。
遠處的鐘聲敲響,晚風拂過。
他們提着零食袋,慢慢沿着小道往前走。
影子在路燈下交疊着,拉得很長很長。
走到拐角時,張宇航忽然回頭,朝白羽辰他們咧嘴一笑。
白羽辰擡頭,夜淩霄牽着他的手,微微收緊。
他們沒有停下,也沒有回頭。
隻是肩并肩地,走進了溫暖的夏夜。
這一段路,他們真的一起走過了。
以笑聲為背景,以煙花為見證,以星空為封底。
走過年少輕狂,走過懵懂與彷徨,走過争吵與和解。
未來或許會走散,會迷路,會在不同的地方找到不同的風景。
但這一晚,這個夏夜,這一群人,這一段路,
永遠留在了他們心裡最柔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