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敏一聽,對啊,他怎麼就沒想到。
在店裡挑選一番,又找卿甫做參考,仲敏最終選中一方端硯,這件端硯是現代作品,但是出自大師之手,不失為一件精品。
下午,由卿甫先與朱館主聯系,确認他在家,仲敏再攜帶上一方端硯,搭卿甫的車前去朱家。
卿甫不嫌麻煩回家取來朱館主的風衣,才和仲敏去朱家拜訪。
仍将車停朱家院口外,主人已經在院中等待。
觐靈聽到車聲,出來接迎,兩人跟随他進屋。
坐在客廳中,喝着朱館主親自沏的茶,仲敏先是提起父親老羅頭對吳鎮梅花圖的蹤迹做過一番尋覓,可惜沒有消息,後才談及自己這些天睡得很好,再沒有夢魇侵擾,朱館主真是救了他一條小命。
這點心意,還請朱館主一定要收下。
仲敏立即将那方硯台往桌上一擱。
觐靈推拒不了,隻得收下。
三人坐一起,談的話不多,仲敏雖然對朱館主充滿好奇,但是他與對方不熟,不好刨根問底,他坐了會兒,便打算離開,對卿甫用眼神示意,見卿甫沒有起身的意思。
卿甫丢了串車鑰匙給仲敏,說:“你開回去。”
仲敏猜測老趙估計有什麼私事要跟朱館主談,他接住車鑰匙,起身就離開。
聽到屋外汽車啟動的聲音,卿甫端起茶杯,喝上一口,笑語:“我們聊聊雲水先生的《幽蘭》。”
觐靈說:“你下午不忙嗎?”
卿甫立答:“我一向清閑。”
端詳卿甫的眉眼,觐靈沉默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我也想問你一件事。”
“你盡管問,有問必答。”
觐靈莞爾,他也不是要問卿甫多麼私密的事情。
“你家的族譜還在嗎?古時,可曾有族人在臨城出仕?”
“這個……”
實在沒想到朱館主會問他這樣的事情,卿甫道:“我不曾見過,族譜大概早毀了,至于先祖的事情,更不曾聽說,你怎麼突然問起這樣一件事?”
觐靈見卿甫确實不清楚,心裡有些失落,他原本想跟卿甫說的話,便又咽下,隻是問:“你為什麼寫《燕雲》?”
這是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跟接受采訪一樣,卿甫貼靠在椅背上,抱胸看觐靈,英俊的臉對上觐靈,笑迷迷說:“你會演奏古琴吧,我想聽雲水先生的《幽蘭》。”
觐靈真後悔,自己之前不慎失言,卿甫不好欺瞞,看來,自己隻得一五一十告訴他。
“茶館的‘通道’,通往另一個時空,臨城茶館的曆史悠久,也許我家的茶館就建在古代一座茶館的遺址上。那座茶館,在當時應該小有名氣,是文人墨客的聚集地。”
觐靈緩緩陳述,卿甫認真傾聽。
“我年幼時曾經在茶館的‘通道’失蹤,誤入古時的茶館,年少時也因為好奇,時常進出‘通道’,我在古時茶館結識數位前來茶館喝茶的名士。”
觐靈甚至沒跟李則成如此詳細解釋過,李則成對文人雅士并不感興趣。
“你在裡邊見到雲水先生。”卿甫已隐隐知道是怎麼回事,觐靈進入古時茶館,和雲水先生結識,由此他聽過雲水先生彈奏《幽蘭》。
“是的,雲水先生和他的一衆友人,我都見過。” 觐靈喃語。
難怪朱館主那麼喜歡《燕雲》這本書,卿甫在書中,寫了雲水先生和他幾位友人的事迹。
“我很好奇,我筆下的人物,與他們的形象貼近嗎?”
“很貼近。”
“朱館主,《燕雲》這本書銷路慘淡,卻沒想到能因此結識你,是我最大的收獲。”
卿甫說的是真心話,他喜歡朱館主,這種喜歡應該是知己的那種喜歡。
他和朱館主認識的時間不長,但自己的一些情感似乎能與對方相通,這種感覺頗為美妙。
“趙先生讓我很震驚。” 觐靈看向卿甫,帶着敬佩之情。
被那麼漂亮的一雙眼眸凝視,空氣仿佛都要起化學作用,隻得将桌上那杯已經放涼的茶灌入腹中。
卿甫想轉移視線,視線又忍不住落在對方的眉眼與唇上。
“那天在湖畔,你問我,能不能看到湖堤上行走的古人,我能見到,不同時空的身影交錯在一起,熙熙攘攘,我想它們大多是鬼魂吧。”
觐靈輕笑,他能看見,他甚至能感受到一些沒形體的東西,比如一段執念,一份哀怨,年少時因此痛苦不堪,好在後來得到克服。
這種“能力”對觐靈是一種折磨,所幸多年後已經麻木,不再受到幹擾。
“你這種能力,是在‘通道’裡邊獲得的嗎?”
“我不确定,我剛懂事時,就能看到陰氣之物,七八歲時,父親帶我求見一位住持,給我索來一串念珠,戴上便不用看見。”
“就是你給卿年那串念珠吧。” 卿甫就知道那條念珠有來曆。
“是的。我再長大些,已習慣去見到聽到,心裡也有去接觸的念頭,就不再依賴念珠。”
“朱館主,那位依附在戲袍上的孟兄是百年前的人,你又怎麼懂得那時的官話?”
卿甫對于觐靈當時說的是官話純屬猜測,各地都有方言,五湖四海的人聚集在一起,要交流得用官話。
“時空的不同,在我看來隻是語言上的差異,隻要能說那時空的語言,就能和那時空的人交流,甚至像朋友那般相處。”觐靈對卿甫幾乎毫無保留。
“那位古代的趙姓官員是誰?”卿甫很敏銳。
“不是什麼曆史名人,大概是個默默無聞的人。”
喃喃道:“我以前喜歡在深夜前往湖畔,那時候最是靜谧,也不會引人注目。”觐靈
“你該不是獨自一人租條船,在上邊自飲自言吧。”卿甫幾乎能想象是個怎樣的情景。
鬼魂一般人看不見。
觐靈想來會與鬼魂交談,喝茶。
“你來幫我想想,我怎麼才能看到鬼魂。”卿甫不是在開玩笑,他确實想見一見朱館主眼中的世界。
“這并不是好事,對身體不好,活人與死魂有隔閡,打破隔閡的人,還不知道會有怎樣的懲罰。” 觐靈喃喃自語,他正是這樣的人,“隻是……有時候,實在太孤寂了。”說到太孤寂時,觐靈把頭低下,看向手中玲珑的白瓷茶杯。
朱館主是個孤寂的人,卿甫感受得到,卿甫自己也是個孤寂的人,但他那份孤獨之感不像對方那般深刻。
“朱館主要是感到孤獨的話,不要再去找那些不該陪伴你的遊魂,我也可以陪你坐一坐,喝茶聊天。”
卿甫握住觐靈執茶杯的手,目光真摯——卿甫自己都沒察覺,這樣的舉止太唐突。
觐靈連忙抽出手,身體縮至一旁,低語自責:“我話說多了。”
好在朱館主很快恢複常态,将仲敏贈送的禮物拆開,見是一方硯台,對卿甫笑語:“你幫我謝謝羅先生。”
觐靈曾說他當過一年茶館服務員,或許是因此,心中抑郁,仍能露出微笑,隻是那微笑看在卿甫眼中,憂傷極了。
卿甫一時鬼迷心竅,甚至有種沖動,想輕輕拂拭朱館主昳麗的臉龐,觸摸他耳邊的發絲。
這樣的舉止,必會令朱館主受到驚吓,也實在不合适。
卿甫起身道别,幾乎是以逃離的方式離開,他心煩慮亂,邁出院門時,心還在砰砰砰砰跳不停。
适才如果不是他還有一絲理智,說不定已經将手摸上朱館主的臉龐。
對于自己有這樣的沖動,卿甫感到費解。
他這二十八年的時光,看來是白活了,到現在才有談戀愛的激情,仿佛是一位愣頭青。
卿甫沒理清自己的情感,這夜過後,便不再聯系觐靈,而觐靈這人,從不會主動聯系卿甫,兩人的往來一斷就是兩周。
這半個月時光,古玩店生意不錯,仲敏促成數筆生意,讓卿甫對他的經商才幹感到佩服。
周末的一個早上,遲遲不見仲敏身影,卿甫正覺得反常,老羅頭打來一通電話,焦急叫卿甫過去,說是仲敏昨夜睡下,到現在也沒醒來。
怎麼喊都喊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