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洛依說她不是他們。
她話音剛落下,一粒植株的種子悄然出現在他們腳下的垃圾道上。
它悄無聲息地藏在垃圾縫隙間。
程鶴途停了下來。
髒臭的垃圾,不起眼的種子,它們的份量本不一樣。
和平星是綏元公義根基腐爛的受害星,被刑罰的罪犯和罪犯得赦後代,與這粒永遠無法生根發芽的種子,命運吻合般走向衰亡。
她不受拂洛依的情緒影響,蹲下後,指尖在眼皮上一點,人類的瞳仁緊縮成金色的豎瞳,盯着藏在垃圾下的灰色種子發呆。
她答應了時頌和蘇霄她不幹涉拂洛依,拂洛依的痛苦自會有朋友、情人安撫,怒火并未溺死她,她眼下再多質問、苦痛的根源與她程鶴途無關。
其他人突然感到一陣說不出的膽寒,拂洛依終将與他們走向不同的路。
她那條路一旦深陷其中,等待她的隻有粉身碎骨的下場,一個人要怎麼反抗數億人,要如何面對帝國這樣的龐然大物。
從前的四席窺探不出情緒,她行影匆匆獨來獨往,校内任務和四席本職任務從未出過錯,與熱情的同級生相比,她漠然冷傲,獨在感情上和實力上招alpha惱恨。
可而今她比起現今的拂家人,更像戰亂時期挺身而出的拂家人,他們看不得她執意要選那條死路。
她沒恢複記憶,她強裝理智鎮定,落到和平星,無法撐住現實的打擊,剛戴上的面具裂開。
他們總以軍校生身份為榮,最初不願意去報考皇家設在主星域的各大軍校,清楚知曉如果踏入那兒,等待他們的隻會是附庸和攀附的生存之道,從此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将與本心無關。
第一軍校最起碼公正,給入校的alpha自由選擇的機會。
垃圾星,風吹來時,隻有更濃烈的腐臭味。
臭味,垃圾的臭味,腐肉的惡臭,他們是什麼時候習慣的?
落腳和平星是校長顧之民臨時的決定,他們從行程改變中窺見不尋常的風浪,不用多想星網上有人暴露了他們的行蹤,否則校長不會中途臨時變換行程。
雙子星第一軍校的天要變了。
其它軍校會與第一軍校并肩嗎?
蘇霄沒像其他人一樣捂住她的嘴,她說出來本就是事實,憑什麼不讓她說?
他靠近拂洛依,離她十公分遠,随時可以支撐她站不穩的身體。
她每句話都在消磨自己生存的意志,她這一次被折磨得很慘,往日的健康和活力消融在真相面前,他蘇霄做不了什麼,但願意在她虛軟無力時做一份支撐力,不至于讓她跌倒碎開來。
他一向沒他們四個那麼聰明,也沒有振興家族的負擔,他家不是蘇家主家,他比其他人選擇更多。
如果,拂洛依需要他這個同伴,他就永遠站在她這邊。
拂洛依靜靜地看他,少年人大多純粹,足足他為人最真誠。灰色的短發色澤暗淡,沒能掩住他金眼裡的光芒。
蘇霄,沒有一點兒心機的人。
她左手擡起右手手肘,受傷的掌心遞到蘇霄面前,濃密的睫毛顫了顫,自己在享受原主本該得到的關懷和信任。
蘇霄因原主信任她。
虛假的她借了原主的友情。
蘇霄動作迅速,仔細給她止血,握着手柄治療儀照在她掌心,直至傷口淡的隻剩割痕,趁她不言不語,扭正她的手腕,“這裡太難聞了,不是說話的地方。”
他們挨着,離得近,能感知到對方身上少量的alpha信息素。
alpha長大後排斥和其他alpha信息素接觸,軍校生一年級抗信息素訓練,最開始都恨不得給對方那張嚣張的臉來一拳。
而拂洛依是特例,即使是最讨厭她的人,也不能昧着良心說她信息素讓A煩躁。
小時候拂洛依長得太好看,總會被其他人當作omega對待。
蘇霄認識她的那會兒,是在萊蒂親王三婚的宴會上,拂家家主帶着她去赴宴,自己去交流攀附,卻沒安排人照顧她。
她被大一點的小孩圍着,被捏的臉都紅了,被人套着小短裙擺弄,也不反抗,就睜着黑白分明的眼神,安靜地承受别人的戲耍。
他看到她,想也沒想就跑過去,指着拂洛依說:“她和我們一樣是alpha,再好看也是alpha,你們戲弄alpha,我要告訴萊蒂伯伯,讓打你們屁股,狠狠地打。”
每次,都是他主動走過去,成為她的朋友。
這次,也不例外。
拂洛依從前沒遇見過他這樣的人,她不懂,這樣的人原主為什麼沒好好珍惜,鬧得決裂。
蘇霄趁“拂洛依”失憶,又主動原諒她,主動來“恢複”朋友的聯系。
*
來到棚戶區,一路上大家心思各異,林勵沒管軍校生内部矛盾,他也沒指望那個女A能解決什麼,所謂的正義感救不了垃圾星。
和平星,這是一顆被舍棄的星球,從逃亡來到這裡的那刻,他就明白,他和林林出不去了。
他不懂林林平時那麼有警惕的一個人,為什麼偏偏與一個情緒激烈看起來像瘋子的alpha親近?
擁擠狹窄,一張0.6米寬的床,一個随時能卷起來的卧鋪,這就是他們的卧室和會客廳,一開門就看得見。
小家根本塞不下高高大大的五個人,這四個軍校生非要執拗地跟過來。
林勵:神經病,都是沒苦硬吃的神經病,以為多看幾眼,就能什麼改變嗎?
拂洛依和蘇霄最先跟着他進來。
第七小隊亞比斯也清醒了,看完群裡的照片視頻,貧民星出身的alpha眉心繃緊了,他對棚戶區的印象隻停留在五歲那年。
他住過的棚戶區,沒有垃圾山環繞。盡管菲利斯星垃圾處理相較于雙子星、普通星球而言極其落後,但沒人會故意用垃圾破壞水源和地質。
但凡棚戶區出現垃圾,總有大人會輪着出來收拾,小孩也被再三警告不許亂撿垃圾丢垃圾。
和平星的垃圾怎麼能收拾完垃圾,他保存了幾張照片,眼皮跳得厲害,總覺得不安,立刻申請去蘇霄所在區域,穿戴整齊後,他習慣性摸項鍊摸了個空,同樣被人攙扶着上了飛行器。
拂洛依:“我夢見了和平星的未來。”
林勵猛地擡頭。
蘇霄偏過臉看她,反應過度身體緊繃得無法站立,片刻收回驚愕的呆愣傻樣。
時頌領着林林出去。
許一德陰沉沉地盯着說瘋話的四席。
拂洛依沒管他們有什麼反應,她緊緊攥着手心,用疼痛保持鎮定,防止情緒控制理智。
“綏元帝國立國到今天有170年,和平星164年前成為刑罰流放之地,最初,附近星球為節約資源,将垃圾投放到和平星,後來越來越多的星球肆無忌憚。”
“直到75年前,和平星徹底被廢棄,成了真正的垃圾星,具體原因星網上查不到,”她咬着牙,字句從唇舌間蹦出,如利刃出刺,先刺向自己。
“已經被放棄過兩次、三次,誰敢保證他們不會再一次徹徹底底的抛棄你們?”
“比如,某個人她少年心志自以為所行是為了守護正義和平,她被圍困,偏生她死不肯低頭,不肯任由罪惡傷害普通人,于是,她就成為叛國者,被流放到和平星。”
“而他們擔心她掌握了更機密且能颠覆人類基因和國家安定的證據,于是,派人殺了她,把她丢在這裡,給一顆星羅織編排罪名。”
她氣力漸無,心髒發緊,壓着痛,閉眼說話,吐字清晰,聽得人莫名窒息。
“有個别傻子不信她會犯罪,為她翻案被打上同樣的罪名,又因為她家族并未失勢,他們為了推卸責任掩蓋罪行,連她的屍體和和平星一同在某天成為宇宙裡的灰屑。”
“那天和平星爆炸的光啊,真的……絕望。”
林勵不安地怒視她:“你究竟是誰?”
拂洛依睜開眼。
血絲占據視線,角膜充血,被誇贊的黑眸成了一雙悔恨不及的眼。
她說:“拂家拂洛依。”
再次借了拂家的名聲。
星網總有些人相信拂家有預知的能力。
她能解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