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爾卑斯意大利東北部與威尼斯之間有一片獨一無二的山區,巍峨的巨型白雲岩山峰直插雲霄,山坡上綠草蔥蔥,牛羊成群的牧場連接成片。
彭格列家族最德高望重的雕金師——塔爾波的牧場正位于此處。
棕紅色的小木屋檐下,坐在高腳椅上的青年抱着吉他,手指或輕或重地撥弄着琴弦,用沙啞低沉的嗓音緩緩唱起了一首意大利語情歌。
伊瑞恩盯着戴蒙的眼神專注而幾近迷戀,當他的哥哥願意展現出不同的一面時,總是那麼閃閃發光,令他無法自拔地深深着迷。
一曲唱畢,除伊瑞恩外唯一的聽衆——塔爾波的女仆瑪蒂娜迫不及待地鼓起掌,贊歎道:“好動聽的歌聲!好感人的旋律!裡面一定蘊含着一個浪漫的故事!”
“過獎了,瑪蒂娜小姐。”戴蒙放下吉他看向他的弟弟,兩道脈脈含情的目光在空中交彙。
“斯佩多先生,能告訴我這首歌的名字嗎,我想去集市收集這張唱片。”瑪蒂娜的神情似乎還沉浸在美妙的音樂中。
“這首歌的名字是‘Grande Amore’,但你應該沒辦法在集市找到。”伊瑞恩說。
“啊,為什麼呢?這樣好的歌曲應當非常流行呀!”
“因為這是一份禮物,是戴蒙拜托一位作曲家為我們的紀念日專門譜寫的歌曲,不公開發行哦。”伊瑞恩眨了眨眼睛,跟戴蒙相視一笑。
“天哪!”瑪蒂娜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随即明白了什麼似的,捂嘴笑道,“那我豈不是世界上少數幾個能夠聽到這首歌的人,我真幸運!”
“是呀,我也覺得自己很幸運。”伊瑞恩眼中劃過一絲懷念,“那段時間戴蒙老是早出晚歸不見人影,後來我才知道他去找聲樂老師培訓了……當他在紀念日為我唱這首歌時,我覺得自己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動人的歌聲。”
戴蒙勾起嘴角微微笑起來,碧海般的眼眸充盈着溫柔至極的情思,“隻可惜我的音樂才華不夠,否則我更想為你親自寫一首歌。”
“戴蒙先生太有心了,你們的感情真令人羨慕!”瑪蒂娜感歎道,“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遇見一個願意為我唱情歌的人!”
“瑪蒂娜小姐這麼聰明漂亮,一定會遇見的……”
“叮鈴鈴——”
清脆的鈴聲響起,珍珠般潔白的羊群如同流動飄逸的雲朵,在層瀾疊湧的綠浪裡泛起漣漪。
一抹身着藏青色粗布長袍的人影跟在羊群旁邊緩緩前行。
“塔爾波先生回來了。”瑪蒂娜起身,“我先進屋布置餐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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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盤金黃的烤松餅,一盤炸雞胸肉,還有一盤切開的淌着黃油的紅薯,便組成了一頓簡單的午餐,彭格列家族最德高望重的老者幾十年如一日地恪守儉樸的生活作風,即使招待兩位相識多年的客人時也不外如是。
“難得你們來探望老頭子我。”眼睛蒙着一層黑布的老人說,“也許再過段時間,我的兩隻腳都要踏進棺材了。”
“你說笑了,看你這麼精神,再多活半個世紀也沒問題。”
戴蒙和伊瑞恩對視了一眼,塔爾波可是他們見過的唯一一位不借助任何外力抵抗自然衰老,而是通過修煉心性延長自己壽命的老人。
“我聽到了,”塔爾波說,“指環的靈魂在哭泣,它憐惜主人的命運。”
伊瑞恩握着杯子的手微微一僵。
他們都知道塔爾波雖然眼盲了,其他感官卻足以使他像正常人一樣生活着,而此刻老人微微側過臉,面對的正是伊瑞恩的方向。
“真奇怪……”塔爾波自言自語般嘀咕着,“這一切太不符合常理了……”
“算了,塔爾波,沒必要再探究……”
“别打斷我思考……嗯,應該是這樣沒錯……我跟你們兄弟倆認識快兩百年了,可以說是這世上除了你們彼此之外,最了解你們的人了。”塔爾波說,“戴蒙啊,你還記得最初那些年,瑞恩不管換了多少具容器,每隔一段時間依然會發作的怪病嗎?說不定那正是法則的力量在影響瑞恩……你還記得發病的頻率嗎?”
戴蒙沉思片刻,答道:“基本上是每間隔五年吧,我猜測也許這就是法則運行的規律。”
“老頭子我也是這樣想的,既然是法則,一定有其運行的規律,我猜測那道對外的法則正是按每五年一次的規律運作。然而,瑞恩發病的症狀越來越輕、頻率越來越低,最後一次發病甚至已經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塔爾波說,“我以為,那個時候就意味着法則已經無法再對瑞恩産生影響了。”
伊瑞恩有些無奈地說道:“但是未來的‘我’消失的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了。”
“照這麼說,既然法則一直都有抹消你的能力,為何拖到兩百年後的現在才開始運作?難不成是因為你的靈魂太過強大,法則發現五年的能量儲備期不足以成功啟動清除你的這項程序,所以花費了長達百年的時間才完成了能量儲備?這是我的其中一個推測……”塔爾波絮絮叨叨道,“還有另一個推測,也許法則在百年前早就放棄了抹消瑞恩的存在,但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又不得不重新啟動這項程序?……”
特殊的原因?
伊瑞恩也陷入了沉思,難道是因為他的存在擾亂了原作的人物命運嗎?不,要這麼說的話他早在兩百年前就擾亂了戴蒙的既定命運……又或者法則的評判标準是以十代時期的命運軌迹為準?
他的腦子有點亂,戴蒙的手伸過來握住了他,得到戴蒙一個安慰的眼神,他心裡才好受了些。
塔爾波仍在嘀咕着:“不管怎麼說,我們能獲知的信息太少了,處于極其不利的地位啊……”
這時,伊瑞恩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喂,你好,請問是哪位?”
電話那邊接通後沉默了一瞬,“祁君。”聲音有些緊張。
“綱吉君嗎?”
“嗯,是我。”伊瑞恩在電話裡的聲音出乎意料的柔和,仿佛那一日他們的争鋒相對完全不存在一樣,沢田綱吉也跟着放下心來,“可以……見一面嗎?”
“可以哦。”伊瑞恩說,“正好我過幾天要去日本一趟……”
“不,不用!那個,你不是在波爾薩諾嗎?我們在這裡見面就好了。”沢田綱吉頓了頓,說,“如果方便的話,我希望現在就見面,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挂電話後,伊瑞恩有些奇怪沢田綱吉怎麼知道自己的行蹤,但轉念一想,自己和戴蒙已經沒有再刻意避開彭格列的人了,或許Timoteo和裡包恩連今天他們來到塔爾波的牧場做客都一清二楚。
跟戴蒙打了聲招呼後,伊瑞恩暫時離開了。
“你不打算再做什麼嗎?”老人說。
“現在和未來的‘我’都已經無計可施,我不知道還能再做些什麼了。況且……”戴蒙眼中滿是沉沉又壓抑的暗色,“我已經對他做出承諾了。”
“是嗎?”塔爾波說,“哼,老頭子我可不覺得世界重來是什麼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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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瑞恩跟沢田綱吉約在山腳小鎮上的廣場附近見面,意大利的冬季難得有一個晴天,廣場中央的噴泉沒有關,陽光在噴泉的水霧裡漾出一道靓麗的彩虹。
沢田綱吉到的比他還早,遠遠地伊瑞恩便看見棕褐發色的少年從公共座椅上站起來,沖他大力招手。走近後他在少年對面的座位坐下,同時把一個帶有保溫功能的牛奶瓶遞給少年。
“從塔爾波牧場産出的羊奶,已經加工處理過啦,味道應該還不錯。”伊瑞恩說,見沢田綱吉怔怔地看着他,不禁問,“怎麼了,綱吉君?”
“沒什麼,隻是……覺得有點不真實。”沢田綱吉搖了搖頭,目光含着些許遲疑和期待,“我們還是朋友吧,祁君?”
“當然了,綱吉君。”伊瑞恩唇角漾起淺淺的笑意,“抱歉啊,那個時候我情緒不好,是我遷怒你了。”
“不!你不需要向我道歉,祁君!”沢田綱吉急忙說道,“是我……是我先做了錯誤的事情。”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伊瑞恩神色溫和,“不管怎麼樣,現在我們和解了,對吧?”
“嗯!”沢田綱吉用力點點頭,“先不說這些了,祁君,你和我去一個地方吧!”
“去哪兒?”伊瑞恩疑惑道。
“威爾帝的實驗室。”沢田綱吉說。
他已經心急地站起來了,對面的人卻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
“祁君?”
沉默了好一會兒,伊瑞恩才擡眼看向少年:“我還以為隻是單純的見個面聊聊天呢,綱吉君。”
“但是,我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沢田綱吉表情變得焦急起來。
“雖然我已經猜到了你說的是什麼事,但很抱歉,綱吉君,我并不想去。”伊瑞恩的視線落在小鎮背後廣袤的草原與山脈上,神情沉靜而平和,“這個世界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現在的我隻想平靜地度過最後的日子。”
“什麼叫時間不多了?”沢田綱吉急道,“一切還沒有成為定局呢!祁君,你不能現在就放棄!”
“别說傻話了,綱吉君,你們早已見識過未來,不是嗎?”伊瑞恩的語氣逐漸變得有些淡漠,“現在是這個世界的法則要對付我,你讓我能怎麼辦?我根本不知道拿什麼去對抗整個世界的力量……”
“不,威爾帝說他可能有辦法。”
“什麼辦法?”
“他的話我聽不太懂,但好像是,他想通過研究你的靈魂,找到能對你産生影響的元素,從而将你與這個世界同化,這樣法則或許就不會對你産生影響了……大概是這麼個意思。”沢田綱吉撓了撓頭,“還是一起過去威爾帝的實驗室吧,他當面跟你解釋會更清楚。”
“……綱吉君,你是被威爾帝哄騙過來找我的吧?”伊瑞恩露出些許無奈的神色,“實話告訴你,這個辦法絕對行不通,那家夥估計也心知肚明,他隻是想借這個機會正大光明地對我進行研究,他很久之前就想這麼做了。”
“不是的!威爾帝說他已經偷偷做了很久的研究了!”沢田綱吉連忙解釋,“就算這個辦法不行,還有其他辦法啊!正一、尤尼、白蘭、百慕達……大家都因為這件事聚在一起,他們都很願意幫助我們,把所有人的智慧和力量集中起來,一定能想到辦法度過這次難關的!”
“綱吉君,很感謝你們的努力,但還是請你幫我轉達一聲,不用白費力氣了。”伊瑞恩的語氣依舊毫無波瀾,“我已經接受命運的安排,所以我不想再浪費剩餘的寶貴時間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
“可是,這個世界要抹消掉你的存在啊,這也是能接受的事情嗎?”沢田綱吉不解道。
伊瑞恩卻隻是淡然一笑:“我個人的意願無關緊要,何況對這個世界來說,這是再合理不過的事情吧?”他像旁觀者一樣叙述,仿佛隔着一層冷靜的玻璃殼,“因為我本來就不屬于這個世界啊。”
“不,我不能接受!”沢田綱吉情緒激動起來,呼吸也變得急促,“你明明在這個世界生活了那麼久……這對你來說太殘酷了,對戴蒙老師來說也是……”
說着說着,棕發少年突然紅了眼眶,眼淚瞬間就流了出來,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
“我不想讓你離開……”
少年哽咽的聲音聽得伊瑞恩心中也酸酸澀澀的。
“對不起,綱吉君。”伊瑞恩目光溫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很謝謝你,能夠在這個世界認識你們,是我的幸運,我從來不後悔來到這個世界。”
“祁君,請你不要放棄,好嗎?”沢田綱吉擦了擦眼淚,近乎哀求地說道,“至少為了……至少為了戴蒙老師,為了你的家人,再努力一下,不要放棄每一個希望,好嗎?”
也許是因為提到了戴蒙的名字,沢田綱吉看到面前的人從頭到尾保持冷淡平穩的眼光終于顫動了一下。
長久的沉默後,伊瑞恩輕歎了一口氣。
“好吧,我配合你們做這個實驗,”
他站起了身。
“但是,僅限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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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答應了配合做實驗,但是看着實驗室裡聚集了烏泱泱一群人,包括沢田綱吉、白蘭、尤尼、古裡炎真和他們的全體家族成員,以及全體彩虹之子,甚至複仇者也來湊熱鬧了,伊瑞恩感到很無奈。
“我覺得自己像是被放在動物園裡參觀的珍稀物種。”
“可不就是珍稀物種嘛!不過他們每個人代表不同屬性的火炎,讓他們都參與實驗是必要的。”威爾帝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果然,隻有沢田小鬼勸得動你呢。”
“看在綱吉君的份上,我不想和你計較。”伊瑞恩冷漠道,“趕緊開始你的實驗吧!”
“好。”威爾帝勾起唇角,遞給伊瑞恩一把手|槍,說道,“也不多廢話了,實驗現在正式開始。”
“非要用以這種方式作為開場白嗎?”伊瑞恩皺了皺眉。
“這是最簡單快速的方式,不是嗎?”威爾帝說。
于是,在大部分圍觀衆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下,伊瑞恩把手指上的霧屬性指環、胸前佩戴的懷表等重要物品一一取下放置在一旁,随後,在衆目睽睽之下,他拉開手|槍的保險栓,對準自己的太陽穴扣下了扳機!
“啊——”15歲的入江正一忍不住驚叫,因為緊張肚子又開始隐隐作痛,“他這是自殺了嗎?!為什麼會這樣?!”
“哈哈哈!小正跟記憶中一樣,膽子還是那麼小呢!”白蘭笑道,“别擔心,這是正常流程~”他期待的目光投向地上一動不動的屍體。
此時,神奇的事情發生了,一道半透明的身影竟從屍身裡慢慢浮現出來,堪比恐怖片的場景讓不少人倒吸了一口涼氣。待身影完全成型後,落在衆人眼中的就是一個黑發少年的模樣,那張臉與伊瑞恩十分相似。
“這就是你的靈魂形态麼,伊瑞恩·斯佩多。”裡包恩了然。
半透明的伊瑞恩漂浮在自己的屍體上方,他對着裡包恩點了點頭,算是回答了他的話。隻是在場的大部分人都别過了臉,不敢直視他,因為靈魂形态的伊瑞恩又回到了赤身裸體的狀态。
伊瑞恩倒是面色坦然,他的靈體飄到電腦桌前,手指靈動地在鍵盤上敲下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