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從岑驕下意識的稱呼上，就能看出來她與辛父辛母在心理距離上的區别。

去辛家那次，岑驕和辛央甚至都沒有說過幾句話，盡管沖着老公辛辰耕她必須得管對方喊一聲“爸”，但在岑驕心裡，辛央依然隻是個陌生的叔叔而已。

除了日常三餐四口人聚在一起吃飯時的寒暄客套，岑驕絲毫沒有感受到過辛央對她的關心。辛央就像是擺在面前的一堵高牆，岑驕在明知道無法逾越的同時，隻好選擇默默繞過。但是，當時的她也絲毫未感覺到任何不妥，這正像是她從未感受到過來自親生父親的關心一樣，在她的成長經曆裡，男性長輩的關愛從來就是缺失的。

雖然岑驕當時也有幾分懼怕顧愛蓮，但通過書房那次婆媳二人的交談，岑驕與婆婆之間的心靈親近感其實有所拉近。這大概也符合人與人之間的一些交際原理，先破壞掉一些禮貌的邊界，有時反而會讓雙方迅速熟悉起來。

不過，無論如何岑驕都沒有想到，辛央竟然會動手打顧愛蓮，這怎麼可能會是那個頭發已經花白、氣質溫文爾雅的教授能做出來的事？

顧愛蓮見岑驕激動得騰地站了起來，趕忙拉住前兒媳。“孩子，你别激動，這是我跟老頭子之間的事……”

岑驕重重歎了一口氣，又坐回了沙發。“媽，你有哪裡受傷了嗎？嚴重嗎？”

顧愛蓮笑着搖搖頭。“那倒是不礙事。你知道嗎，我為了維護我自以為圓滿的家庭和幸福，要了一輩子的面子，也騙了自己一輩子，結果到頭來，絲毫不給我留面子的人，就是我的先生。他打了我，我現在反而覺得也是好事，讓我突然看清了以前我那些自欺欺人的付出有多麼不值得。”

顧愛蓮握着岑驕的手，又開始了講述，岑驕繼續默默聽着。

“辰耕回家很少，家裡平時隻有我和老頭子兩個人，或者說，其實絕大部分時間都隻有我一個人，倒也安靜。辛央一般都在學校或者外面應酬、講課，忙得很，但我感覺他最近可能是學校裡的事情出了些什麼問題，所以呆在家裡的時間多了起來。但我也懶得過問，那畢竟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他願意講，我就聽着，不願意講，我也根本無所謂。”

“以前，老頭子呆在家裡的時候，我們也沒有太多話好講，無非就是他缺什麼生活用品，想吃什麼了，需要我準備什麼而已，但他總體來說跟我也還是比較客氣的。最近，老頭子就明顯暴躁了很多，開始對家裡的很多事情挑三揀四，還總是抱怨家裡冷清，沒有個孫兒可以承歡膝下，辰耕結婚沒多久怎麼就離婚了，抱怨我對兒子的事情完全不管不問。”

“一次兩次就算了，他講這些話的次數越來越多的時候，我也忍不住了。我感覺，我好像情緒突然到了一個臨界點，故意把話講得很絕，這大概也是他沒想到的，家裡的保姆竟然也會有脾氣？”

岑驕聽見顧愛蓮用“保姆”形容自己，心裡突然一抽，鎖緊眉頭的同時，也攥住了婆婆的手。“媽，您别這麼說自己……”

“怕什麼呢？這不是事實嗎？這麼多年來，老頭子心裡就是這麼看我的呀。人家當保姆的至少還有工資，我呢，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不，我這回才發現，我到頭來什麼都沒能落下。”

“那天他又提起來我不管兒子離婚這件事的時候，我沒有像以前一樣不再還嘴，而是說了對他來說非常刺耳的話。我說，你又管過兒子什麼？你以為兒子是自動長大的嗎？然後以後也會自動結婚，自動生出來一個孫子給你玩嗎？你自己為這個家付出過什麼你沒有點數嗎？你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

“我在家裡從來沒有這樣過，他一開始愣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然後就開始反駁我，逐漸演變成指着我的鼻子罵我。他說這麼多年都是他養着這個家，如果沒有他一直賺錢養着我們母子，我什麼也不是，我在家裡好吃好喝，每天這麼清閑，不需要出去上班，反過來還覺得是為這個家付出，他覺得我簡直不可理喻！”

“話說到了這一步，其實我覺得我跟老頭子之間已經再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既然他一點都不感念我的付出，那我也沒有必要再去一個人那麼可憐地維持一個謊言那麼多年。所以我就非常坦然地說了我心裡最大的那個秘密，而且這也令我驚訝，我原本以為我會很難講出口，卻那麼輕易就說了出來。”

“我告訴他，我不僅比他想象得要關心兒子離婚的問題，而且，辰耕離婚就是我一手造成的！是我逼着辰耕離婚的！因為我不希望辛家再多一個像我一樣可悲的女人，為了男人，為了丈夫，為了所謂的愛情，搭進去半輩子的年華。”

“他聽着聽着就聽不下去了，老頭子從來沒有因為我的話産生過這麼大的起伏，我看得出他是真的激動了，揚起巴掌就打了我。雖然他對我沒剩多少感情，但也沒有這樣對過我。他手挨着我的臉的那一刻，我覺得我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就死掉了，我沒有還手，他也沒有再打，畢竟是個體面了半輩子的教授，他應該也知道自己失态了。”

“我反倒很平靜，我說，離婚吧，這樣的日子，三十年了，我過夠了，我也受夠了。他說，好，離完婚，你滾出這個家，你不配當我兒子的媽。呵呵，孩子，你知道嗎？我這麼多年所有的犧牲和付出，被他一句話就否定了。這個家，我也沒什麼好留戀的了。”

“收拾箱子的時候，我竟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媽很慚愧，逼着辰耕做了傷害你的事，可是我還是舍不得你，想見見你。”說到這，顧愛蓮又開始抽泣起來，整個人也開始縮成一團，變得十分無助。

岑驕心裡也陷入了巨大的糾結，搞不清楚到底是該恨她還是該同情她。跟辛家任何的一員，此刻都已成陌生人，可是顧愛蓮的情況卻又如此特殊，讓岑驕無法對其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