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笑落在宓羅眼裡,似乎還有許多别的情緒。
但當時她并沒有往深處想,隻當作是應允,因此在奧芙外出供職的時日裡心甘情願地照看着妹妹。
妹妹似乎和旁人有些不一樣。
“妹妹總是在睡覺。”宓羅某天晚上和奧芙撒着嬌抱怨道,“我也想和妹妹玩嘛。”
“她确實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樣。”奧芙把宓羅抱在懷裡,輕輕地拍着哄她睡覺,“會有那麼一天的。”
真的會有那麼一天嗎?
奧芙說這話時,飄忽的眼裡分明隻載滿了歎息。
自從妹妹回到家的那一天開始,奧芙就總是愁容滿面的。
宓羅在媽媽的自言自語中又一次聽到了“周無渝”這個名字。
她想,這個神秘又厲害的女人或許和妹妹的來由有關系。
但她也不了解更多了。
“城裡最近很不太平,你乖乖的,不要出去。”
這話聽起來耳熟得很,但時局所迫,宓羅很懂事地應了聲“好”。
她還小,等她長大了,自然可以幫媽媽分憂了。眼下她需要做的就是照顧好妹妹,在妹妹短暫的清醒時刻,默默地看着她黑得濃郁的眼睛。
可漸漸地,奧芙出門的時間越來越長,回來後的神情也越發疲憊和沉重。
宓羅心中的不安愈發擴大,但她什麼都不敢問,依然按部就班地履行着自己的職責。
雖然她很想為媽媽做些什麼,但她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直到某一天睡前,奧芙反常地沖她露出了初見時的溫和笑意,又端來一碗熱奶作為犒勞。
宓羅心裡的石頭落了地,她以為一切都已經解決了,都好起來了,她終于可以回歸以往的正常生活了。
誰知這碗奶裡加了些藥物,令她意外地睡得過分的沉。
再醒來時已是第二天傍晚。
女孩扶着昏昏沉沉的腦袋,支着身子坐起來時,驚懼地發現屋裡空蕩蕩的,媽媽和妹妹統統不見了蹤影。
窗外不斷地傳來驚叫和嘈雜,潔淨如洗的天空被滾滾濃煙所籠蓋,又與漸沉的天色糅合,宛如宓羅的一場噩夢。
此刻她多麼希望這一切都隻是夢啊。
她手足無措地站在窗邊,像等她的親生母親一樣焦急地等啊等,依然隻等來了媽媽失蹤的消息。
如果宓羅能以未來訪客的身份縱觀德墨星球的曆史,她會發現史書是這樣記載的——
星元501年,利維坦上任首屆聯邦政府的總統一職,潛伏在C835城的内應聞訊掀起政變,前任城主奧芙被迫隐退,下落不明。
可實際上,裴望矜知道,奧芙媽媽并非是到那時才迫不得已帶着她躲藏起來的,而是自她從周無渝的下屬手中接過襁褓時起,她就清楚她将背負上怎樣的代價。
這個孩子對扳倒利維坦有着非凡的意義。
因此那段時間裡,奧芙隻是在為她的“失蹤”和保全裴望矜做足籌備。
她隻有必死的結局,被政府軍發瘋般搜尋的定時炸彈性質的嬰兒早已宣告了她的死期。
但宓羅不應同她一道含恨離去,她什麼都不知情,她值得長久而無虞的人生。
所以,媽媽不是狠心抛下你,媽媽隻是要代你去死,代你們去死。
我微不足道的生命的最終價值,就是守護和傳遞承載着全體新人類希望的唯一“火種”。
今日我以血肉之軀托舉了“救世主”,來日她才能安然無恙地活着去托舉全世界。
*
“該走了。”
一道冷冰冰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宓羅趴在窗前,幾乎要把畢生眼淚都哭幹了,卻隻等來了曾任城主首輔的卡辛卓。
她不喜歡媽媽這位曾經的心腹,她覺得卡辛卓總是身穿一襲紫袍,臉上從來沒有表情,五官的線條仿佛和心腸一樣硬。
對卡辛卓撒潑是不能得到她想要的結果的。
于是宓□□脆放棄了纏着她盤問奧芙的下落,隻是故意與卡辛卓保持三步的距離,亦步亦趨地跟着她到了自己的新住處。
“這是你的床。”
卡辛卓繃直了手臂指給她看。
“衣服。”她指了指衣櫃,“食物。”又指了指餐桌,聲線果然毫無起伏。
首輔大人肯定知道媽媽和妹妹的去向。
宓羅賭着氣不理她,心裡卻沒來由地笃定。
她不和卡辛卓說話,卡辛卓也不主動來找她。
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過了五年,卡辛卓敲開了十三歲的宓羅的房門,問她要不要一起去見見奧芙。
宓羅滿心歡喜地以為她終于等到了和媽媽重逢的這一天,不料卻隻見到了一座沒有溫度的墓碑。
——奧芙死了。
她愣怔地看着那塊碑。
她以為她會哭的,她想她應該要哭的,結果并沒有。
她就這麼站在原地,仿佛成了一具失去靈魂的空殼。
卡辛卓完成了祭拜,她獨立于奧芙墳前,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
“宓羅,閉上眼。”
這是卡辛卓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宓羅沒閉眼,腦中混亂地想。
首輔從衣袍之下抽出一把長劍,自刎了。
血濺在石碑和宓羅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