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一再次體會到了……恐懼。
發自肺腑的恐懼,前路未蔔的恐懼。
關于鬥獸場之外的世界的記憶早已在她的腦海中湮滅,外界的一切對她來說甚至要比每日的浴血厮殺更加無可名狀。
她想離開嗎?她當然想。她已經期盼自由之身很久了。
可是,可是……
她扭頭向下看的動作如機器的發條生鏽了一般卡鈍。
終于将視線移到那從頭到尾都隻是坐在沙發上的沉穩身影時,零一始料未及地撞進了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裡。
熟悉的顔色,熟悉的面龐,熟悉的……
零一剔透的瞳孔因愕然而微擴。
霎時間,遮蔽知覺的薄紗被吹散,畫面變得清晰而連貫,就連腳下踩着的地闆也終于有了實感。
隻見這個黑發黑瞳的女人向她伸出手,如玉石相擊般的清音躍入耳畔:
“你好,我叫裴望矜,很高興認識你。”
過于意外的沖擊叫零一久久沒有緩過神來,肢體卻已先一步做出了動作,擡手與她輕輕相握。
“怦,怦,怦……”
感官還是沒能完全恢複呢。
觸碰到對面人微涼掌心的瞬間,零一如是想。
因為回應她的,隻有愈發劇烈的心跳。
*
越野車駛離中心城區後便提了速,預計到達療養院的時間會比原條件下的兩個多小時要更短。
八點剛過沒多久,方景芸就嚷嚷着要下車透氣。
司機說“把車窗打開就行了”,但她還是不依不饒地非要停下車來到路邊休息。
“坐車也是很累的!”方景芸一邊說着,一邊在寬敞的座位上故作難耐地扭來扭去。
想來二小姐是自幼養尊處優慣了,哪怕明擺着是在無理取鬧,他們身為替方海夷辦事的忠心死士也不敢不從。
司機看了眼腕表,心想剩下的路程也不多了,稍微耽擱一會兒應該沒事,便打把方向盤,将車停了下來。
她們已經行進到了臨近主城邊境的西郊,除了腳下這條大路,四周盡是荒蕪一片的原野,瞧不見任何人影和建築。
以主城為中心的人類聚居地位于整個星球的西北方,夏季日落時間偏晚,又因她們一直在往西邊開,此時落日依然盤亘在天際線之上。
最接近夜晚的黃昏時刻,暮色也最濃郁。
猶如澄黃瑪瑙的厚重色彩輕柔地包裹着天空,霞光萬道,落日熔金,共同綴在天幕上,映着微渺行人的影子都拖到了天地相接的遠方。
凝神看去時,仿佛能看見那寥廓的恒星随時間流逝而墜落下去的動态。
“咚,咚,咚……”
她們沒人說話,隻聽得婉轉路過的風聲,以及與日落節奏同頻的源自大地深處的震顫,宛如在呼吸。
但人如何能聽見大地之母一吐一息的動靜呢?方景煙有些自嘲地想。
或許那隻是終于來到這一刻時,她們心髒的搏動聲。
亦或是須臾之後即将發生的,響徹天地的震動。
好一片大漠孤煙之色啊。
她長出一口氣。
是有些荒涼,但裴望矜選的地點也确實不錯。
那就開始吧?鬥獸場那邊還在等着她們呢。
*
保镖們圍在車邊或坐或站,司機也倚在門上,打算點一支煙。
站在道路外沿的隻有她們三人,但都隻是默不作聲地看着遠處。
半晌,方景煙出聲,打破了寂靜:
“可以麻煩你們把翡翠做的便當遞過來嗎?我想吃點東西。
“就是面上粘了紙條的那個包裹。”
雖然他們都知道此行是要把這位小姐“押送”出城,但方景芸對此毫不知情,隻以為當真是出來露營郊遊的,因此在态度上還不能表現得過于明顯。
離得最近的一個保镖聞聲,站起來準備伸手去夠“愛心便當”。
無人注意,方景煙在說這話時還擡起了手,意圖将具體位置指示出來。
保镖的手碰上了包裹。
方景煙也将手擡到了同一水平的高度,帶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指尖點向了便利貼下僞裝成“便當”的TNT炸.藥包。
——裴望矜特意挑選的這類炸.藥威力極強,保管和運輸起來又相當安全,槍彈貫穿或用火焚燒都不會令其燃燒或爆炸,隻有雷.管才能引爆,但能無視目标物的組成結構的方景煙的能力強度顯然遠在其之上。
她的動作有些顫抖,但依然飽含着孤注一擲的堅定。
天賦[破裂]發動——
方景芸轉過頭,看到姐姐眼裡反射過轉瞬即逝的閃光,一如之前每一次在房間裡練習時那樣。
她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因此在方景煙伸出手的同時,她也立馬釋放了一個[空間屏障·防護罩]。
晶藍色的透明屏障在三人身前展開,以毫秒之内的時間差精準擋住了TNT被引爆後的烈焰和自火海中紛飛迸裂的人體組織。
宛如一聲驚雷,響徹平原的爆炸聲攜着濃煙,瞬間席卷了以越野車為中心的地界。
屏障之後,甚至能用肉眼看見氣流劇烈波動的形狀。
焰光伴随着最後一絲晚霞,給她們的身影籠上昏黃,爆炸殘留的痕迹把大地都染成了肉粉色。
身後,金紅的恒星終于被暗夜吞沒。
日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