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計時走到最後五分鐘時,零一擡腳把剛被削成串串的怪物屍體踹開,挑起眼,有些陰鸷地盯着正緩緩走來的重量級實驗獸。
看來,這就是今天的重頭戲了。裴望矜順着她的視線看去,不免有些語塞。
在如今星球上生物種類如此稀少、生物資源如此稀缺的情況下,鬥獸場依然承擔起了時代重任,不舍晝夜地制造出了——
一隻霸王龍。
一隻眼珠和皮膚同樣猩紅的霸王龍,體型近乎同比例還原藍星曆史記載中的碩大程度。
這次實驗獸在外形上總算尊重了一回曆史,但裴望矜仍疑心實驗室在制造它時偷偷上調了數值,否則何以解釋這霸王龍上身站直時,腦袋幾乎要頂到天花闆的事實?
所有人都被這遠古領主的造訪所震撼(也可能是哽住),全場隻聽得計時器微弱的“滴答”聲。
裴望矜的心跳有些沉重。她這才想到,如果零一不能在五分鐘内解決這個模樣可怖的龐然大物,會怎樣?
皮膚上漫過一陣由内而外的寒意。
就算倒計時結束,鬥獸場也不可能把殺到一半的霸王龍再給趕回去。所以在今天看似可以稍微松口氣的賽制之下,已經進退兩難的零一依然隻面臨着兩種結局:
活下去,和被殺死。
而要活下去就意味着,必須殺死霸王龍,越快越好。
*
場内,一人一龍無聲地對峙着。
零一擡頭,刺眼的頂燈模糊了怪物的臉,隻能看清鱗塊狀的表皮,聞見嗆人的腐臭。
因為身高原因,她從來都是被别人仰視的那一方,如今換作被俯視,心裡極度不爽。
得想個辦法讓它低頭才行。
在說幹就幹這方面,零一有着和裴望矜一樣近乎瘋狂的執行力。
她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會用“嬌小”來形容自己的體型,但在這龐然巨龍面前,零一也得以借助差異化優勢靈巧地躲過對方的每一次緻命襲擊。
其餘避免不了的擦傷交給身體的自愈能力,零一拖着枷鎖無法躍高,便隻專注于纏着龍尾和它玩轉圈圈,用走位誘使對手頻頻彎腰扭頭。
霸王龍雖然樣貌可怖,但終歸得被碩大笨重的身型給牽制住,零一打哪兒它便朝哪個方向回擊,在她耐心的引誘下,不出多時便渾身都綻開了深淺不一的傷。
酡紅色的血裹着裂口處的膿墜落在地,像質地厚重的雨,又在空氣流通不暢的室内發酵出陣陣腥臭。
觀衆有些難耐地捂住口鼻,眼睛卻仍一瞬不瞬地關注着場内動向,生怕錯過什麼精彩的場面。
零一似百毒不侵般不為惡臭所動,依舊按原先的戰術穩紮穩打着,持續削弱霸王龍的戰力和血條。
“滴答,滴答……”
顯示屏上的數字跳轉到46, 45, 44……23, 22, 21……
電光火石之間,霸王龍突然反常地站直身子,引頸長嘯,怒吼一聲。
印象中,裴望矜在“鬼樓”和屍王決戰時,對方也曾因血條被削去大半而遁入了狂暴階段。
她才舒展了沒多久的眉頭又蹙了起來。
隻剩下不到半分鐘了……
這隻實驗獸的聲波似乎也附帶了攻擊加成,當時不巧正位于它身前的零一猝不及防被拍到了牆上,前一天才受過傷的後背與牆體接觸的瞬間,她也在慣性作用下忍不住咳出了點點血迹。
氣息被打亂,零一的呼吸變得沉重而綿長,心跳奔騰如擂鼓。
下一刻,霸王龍疾速俯身,向她張開血盆大口。
又是一股令人窒息的惡臭。
節奏受到打斷後,零一似乎也恢複了感官,此刻嫌棄地别過頭,擡眼看了看倒計時上的數字。
血口越發逼近,裴望矜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她還不躲開嗎?她為什麼還不躲開……?!
刺眼的鎂光燈下,巨龍裹着等身的陰影向渺小的人類襲去,鼻骨頂到牆上,張口将僅相當于塞牙縫的零一吞入腹中。
——在所有人的視覺盲區裡,任誰看了都是如此一幅場景。
有人發出了驚呼,随即又不可置信地掩住嘴,還有人從座位上站起身,頻頻探着腦袋想看個究竟,眼中流露着詫異和惋惜。
May垂下眼簾,看見裴望矜的腰身已經遠離靠背,微擴的瞳孔盡力朝霸王龍頭部的方向看去,雙手死死地扒在扶手處,用力得指尖都泛了白。
全場盡是死寂。
“撲通,撲通……”
脈搏在足夠寂靜的環境下被無限放大,震得裴望矜耳邊隻有嗡鳴。
就在她視線愈發恍惚,正欲起身時,卻突然聽得一道細微的“嘶”聲,像用剪子快速劃破帛緞。
緊接着,隻見霸王龍側對觀衆緩緩倒下。準确來說,是它朝着衆人的這一半倒下了。
而另一半也如帷幕掀開般緩緩倒映進每個人的眼裡,宛如風幹的标本,被橫剖開的骨架和深紅色的肌理清晰可見。
被開瓢的那一半軀體重重倒在地上,砸起層層血沫。
熟悉的身影降落在霸王龍尾部的位置。
她以半蹲的姿勢落地,雙手各執一刃置于身後,像飛揚跋扈的翅膀,頭發、臉頰、裝束和刀身皆是被浸透了的紅。
零一佯裝戰敗,被霸王龍吞下後,将利刃插入它的喉管,借着重力一路向下擺蕩,生生将巨龍從内剖開,切面平滑如精細的雕塑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