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中住着的日子并不太平,鹹安帝近些日子來,脾氣壞到了極處,除了恩貴君有關要事的勸誡還算聽得進去,宮君大多都受了她不少脾氣,尤其是八皇女的生父玶貴傧黃氏,他的母親如今正是城外的逆軍之一,還是恩貴君極力陳情,說玶貴傧自入宮來便不曾與母家有過什麼聯絡,又有生下八皇女的功勞,鹹安帝這才僅僅是将玶貴傧降為玶傧,将八皇女給了梅君養着,趕去偏遠的宮室居住作罷。除卻蘇君之外,跟随蘇君的祥貴傧等人皆被賜死,隻有一個陳答應,因從未承過寵又被蘇君針對過而逃過一劫。除此之外,還是靠敏貴傧的多才多藝和滟貴人的美貌誠實安撫住她焦躁的心緒。
延祚宮也不安靜,郁森殿、月風殿和崇光殿雖然空着,六皇女也搬回了闵貴傧身邊住着,但明玉殿中是興陵王府的君侍,此外七皇女沒有親生父君照拂,恩貴君一時忙不過來,便隻是由幾個宮人漫不經心地照顧着,任荷茗看她可憐,便讓淩霜去敲打了幾句,督着她們好好照顧。雖然任荷茗又見到了衛清行,但是興陵王君和他還是相處得很是不好,衛側君很是無奈地歎息了一聲,并不願意與任荷茗多說,任荷茗也算是明白,薛鎮當初為何一定要為薛淩找一位父君。
事态緊急,原本暫時停職在家的王雪子也被複任,薛鎮在王雪子的幫助下清掃了皇都,也鞏固了城防,拜見過鹹安帝之後,也得空來看了任荷茗一眼,見他臉色不好,淡淡笑了笑道:“危急存亡之秋,他們隻顧着後宅裡的那些事是不行的。讓他們幫着做戰衣,想來就能消停了。”
說着,看見清濯殿中擺着的有薛钰的筝,說道:“這些日子兵戈不止,聽多了恐污了你腹中孩子的耳,我的筝雖然彈得尋常,可也願意一試,如何?”
任荷茗有許久沒有聽過薛钰彈筝了,思念如絲繭,層層裹上他的心,于是輕輕點了點頭。
薛鎮在筝前坐下,垂手撥弦,彈的正是一曲高山流水,聲音清澈悅耳,似瀑布漱玉而下,從耳入腦清洗一新,腹中的孩子也忍不住跟着輕輕踢了任荷茗幾下。
一曲終了,薛鎮輕輕按住琴弦,含笑道:“這孩子倒像是跟我有緣。”
任荷茗笑笑,道:“鎮姊救過他的命,自然是有緣的。”
薛鎮輕輕道:“舉手之勞而已。倒是你如今身子沉重,我卻還要來勞煩你——蘇言豫抓了好些燕陵郡的百姓,逼迫我開城門,說我若是不開,便要在明日午時将所有百姓斬首示衆。”
任荷茗聽了,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果然。時間緊迫,他猜到她們必定會使出陰毒的手段,卻沒有想到竟然如此陰毒。
“這事說來有些難辦,城門是必定不能開的,然而不開城門,便會被扣上不恤百姓的罪名,若是失了民心,守城也就不那麼容易了。”薛鎮無奈歎息道。
薛鎮一方困守皇城,蘇言豫以百姓為人質,那麼是要多少有多少,就算能派出蕭氏暗衛和慎字衛去救,又能救得了幾次。
“是她殺的,又不是你殺的。”任荷茗淡淡地說道,“從城門上喊話,薛镝謀逆,殘害百姓,大逆不道,但凡百姓慷慨赴死者,視作烈士,朝廷自會撫恤善待其家人。此外将城中親貴,全部請上城門觀看逆軍殘殺百姓,薛镝做了這種事,讓她們看在了眼裡,他日若是皇都城破,怎會不屠殺了她們滅口?相信宗室勳貴們和文武百官必定會明白薛镝殘忍無道,并非東宮良選,自會跟随鎮姊,抵抗到底。這般,薛镝也就不敢殺百姓了。”
薛鎮眸光微沉,旋即歎道:“與其想法子自證仁善,不如将殘暴的帽子扣到她頭上。鎮姊府上十數謀士,不如小茗多矣。”
任荷茗笑笑,道:“不過是她們被冤枉得少,而我習慣了錯處總是我的。”
說着頓了頓,又道:“隻不過若要将這仁義的名做到極緻,還要勞煩鎮姊去說服母皇才是。”
薛鎮聽了,微微點了點頭,道:“你是說蘇君。”
任荷茗也點點頭:“有蘇君在城内,雖然是對逆軍的牽制,但蘇君曾是母皇寵君,生有皇女,又是鎮姊庶父,總不能持刀挾頸,逼退逆軍。如今逆軍殘忍無道,正好以勸降的名頭将蘇君送出去,更加顯得鎮姊仁德,她們也沒有借口了。”
薛鎮道:“這不難辦。我去說服母皇就是。”
如此一番處置,薛镝是吃了一虧,可是蘇言豫毫不容情,依舊将捉來的百名百姓殺害,堆在坑中,又命人嚴加看守,在附近燒暗火,加熱屍坑,任荷茗聽聞此,臉色難免難看,連嘔數聲,還是丹芝緊急施針才壓下去,難平也答應為無辜百姓超度——任荷茗知道她要做什麼。
曆來戰場上除了刀兵危險,最可怕的危險之一就是死屍堆積而緻的屍毒和瘟疫。蘇言豫大約是從哪裡弄來了疫種,這是要強行造出屍毒,再将死屍投入城中,這樣不及等待城中糧食消耗完畢,瘟疫和百姓的恐慌一定會沖破城門。比起外部的強攻,内部的瓦解對于此時的皇都來說更為緻命。
但,任荷茗别無他法,隻有祈禱薛钰一定要及時趕到,薛鎮安慰任荷茗說,若是來不及,她便令慎字衛出城,焚燒屍體,至少這樣,蘇言豫就需要再殺百人,重新煉屍毒。
隻可惜任荷茗一點都沒有料到,原來屍毒坑隻是蘇言豫拖延時間的手段,當年鹹安帝裡通外敵,便是這位她最最信任的伴讀前去燕支談判的,燕支當年追殺蕭純鈞時丢棄掩埋的黑水,其埋藏之地的地圖正是當初易太醫手中的絕密,如今已被蘇言豫拿到了手,那是她最後也最惡毒的底牌,就藏在燕陵郡的蘇氏莊園中,屍毒坑不過是明面上的手段,用于拖延時間,她早就在開鑿山路,将莊園中的黑水調來。
趁着夜黑風高之時,她派人将黑水傾倒在流入城中的永河中,又用投石機将裝滿黑水的陶罐丢入城中,火箭如雨,傾瀉而下,竟是點火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