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任荷茗在心裡來回嚼了幾日,待到身子大好了,正經弄了一桌簡單的四菜一湯,找來一壺玉壺春酒,拉着忙中偷閑的薛钰同他一起吃。
酒過三巡,任荷茗見天上明月圓滿明亮,心知八月十五還未至,隻是這月亮已經看不出缺憾之處了,忍不住拿起酒杯走到庭中,杯中酒液對月,好似将明月摘在杯中,而後一飲而盡。薛钰也似乎有所感,輕輕走到任荷茗身邊,伸手将他攬在懷裡,輕輕問他:“阿茗,出了什麼事?”
任荷茗側過臉埋在她懷裡,眼淚即刻就潤濕了她的衣襟,随後将外祖母與他說的,皆以最細微的聲音一字一句告訴薛钰。
任荷茗說得越多,薛钰将他抱得越緊,在他哭得一片潮濕的時候,她溫暖幹燥的唇抵在他的額角,給了他些許微末的安慰。
薛钰靜靜地聽任荷茗說完,仿佛是明白他的痛苦一般,撫摸着他的頭發說道:“辛大人是位好官。雖然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但是,這就是官場。有時即便你做對所有的事情,也有可能對不起百姓。這一切,還是要追本溯源。君者,源也。母皇心術不正,這天下又豈是幾個好官拼上性命就可以保得住的。”
任荷茗說:“但是…她終究是你的母皇。”
薛钰笑笑,道:“雖說是母親,然而,我也不過是她一時快活的産物罷了。錦衣玉食,自然不是沒有,然而幼時也不曾少了因為父後獲罪而吃不上飯的日子。你也知道,我父君出身平民,在她眼裡,父君不過是相貌好些的玩物,而我則是出身卑賤不值一提的皇女。後來所有,都是父君一毫一厘辛苦算計為我争來的。這母恩,不能說沒有,但,抵不過她做天下人之母,做得如此不恤不憫。此後無論母皇落得怎樣結局,都是天道輪回,她咎由自取,不是我一人之力可以抗衡的。”
她的手指極巧,輕輕捋順任荷茗的頭發,又用帕子将他臉上狼狽的淚痕拭淨。
她望着他的臉,用指腹摸了摸,歎道:“我如今就算是同你說,薛氏的女子不瘋魔,恐怕也沒法讓你信了。不如這樣,我同你說好了,我雖然無心帝位,但肯定不會如寶陵王和廣陵郡王那般落敗,不會讓你被你不喜歡的女人搶了去。”
任荷茗瞪她:“說得好像你揣了個寶似的,人人都要搶。”
薛钰笑道:“我看你,自然覺得是天下最好的,自然擔心人人都要來和我搶。”
任荷茗道:“那你放心。輪不到你。我與你妻夫同心,倒要看看,誰能害得了你。”
薛钰笑道:“厲害厲害。”
說到這處,任荷茗卻不由有些黯淡了:“你想要長戍邊疆的野心,怕是不能了。”
鹹安帝之所以非要将薛钰關入宗人府半年之久,除了她深夜闖宮的大罪過,便是因為,薛钰在長安軍中威望漸高,如今她已将大燕支驅入草原深處,鹹安帝是要過河拆橋,恐怕就再也不會讓她駐守幽雲州。
薛钰卻隻是淡淡笑笑,道:“邊疆安定,我昔日願望已經實現。如今來修水利,不也很好嗎?一樣是為了百姓,哪裡用的上我,我便去哪裡。”
任荷茗猶豫片刻,道:“好是好,隻是…未免太出風頭了些。”
皇女之中,唯有薛钰有顯赫的軍功,如今為了幫助薛鎮,在薛鎮的安排下,她也有了防災赈災的功勳。雖然及不上薛鎮前些年真正一步一步積攢下的政績,也實在有些顯眼了。
任荷茗擔心薛钰,薛钰卻笑道:“不要緊。多些功勞在身,也好護住你。”
任荷茗便不再說什麼了。
隻不過鹹安帝還是有心要壓着薛钰的功勞,以中秋宴以及和成公主周歲宴為由,将二人召回京城,赈災最後的收尾工作最終不是由她們完成的,而是由辛彥來主理。且,雖然辦差得了不少賞賜,但也隻是些财帛,薛钰依舊隻是郡王,沒有能夠複位親王。
兩人回京之時,也順便将許再生帶回了京城,于城外十裡長亭将人放了。
許再生揉了揉手腕,神情頗有幾分意外:“就這麼放我走了?”
薛钰隻笑笑:“你胎投得好。”
眼下還不是和蘇相拼個你死我活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