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荷茗無端覺得鼻酸,隻說了一聲“是”後,旋身離去。
走出門去,忽然停住腳步,回首望向伏案勞讀的任泊峻——她其實真的是很美的女子,面容輪廓分明,肅然如常青松柏,卻又不失俊麗,是任荷茗遙不可及無法親近的。她是母親,占據着這個身份,掌控着任荷茗想要得到的母愛,任荷茗無法選擇。但,她終究不是任荷茗想要的母親,她的愛也不是任荷茗想要的愛。
“公子?”朱杏不解地輕輕喚道。
“走。”任荷茗平靜地說,“去追主夫。”
任荷茗追上祝氏的時候,祝氏正走到一片秋海棠前。如今秋海棠的時節已将過去,深翠的葉間明豔疏疏落落開着深粉淺紅的花朵,祝氏出身武将世家,并不是很懂得詩情畫意的男子,面對或開或敗的花朵,隻是有些笨拙地看着,并沒有太多悲春傷秋,緩緩地走在花叢中。忽然,他摘下一朵,放在口中。
任荷茗幼時頑皮,秋海棠明豔,花瓣豐盈,他也曾好奇嘗過,知道那花朵酸澀,祝氏的神情卻不顯,隻是閉着眼,細細地品嘗其中的滋味。
良久,任荷茗走上前,輕輕喚道:“主夫。”
祝氏回眸看他,眸子閃過一瞬驚惶,看任荷茗并沒有敵意,才放松下來,垂首道:“茗哥兒。”
任荷茗伸出手去,攤平掌心,道:“我婚事将至,又聽聞青泰庵的僧侶将被請進宮中參加定賢皇後祭禮,便抽空提前去了一趟,請了幾個符,”——其實是興陵郡王君拉任荷茗去的,他心急于求嗣之事,任荷茗也不好拒絕——“順道,也為主夫請了一枚玉娃符,還請主夫不要嫌棄。”
祝氏臉色漲紅,慌亂道:“不不不,我…我用不上這樣的東西,還請郡王君自己留着罷。”
任荷茗道:“我自有一枚。”
祝氏低低垂下頭,道:“侯主她,并不到我屋子裡來。郡王君一片心意,想來也是白費。”
他話說得隐晦,但其中意思聽得任荷茗一怔。
任泊峻竟從未寵幸過他?任荷茗确實知道母親不算重色,多年來身邊隻有姜側侍,又因祝氏入府時年紀太小,多年不曾睡在祝氏的院子裡,姜側侍幾乎是專房之寵,卻不知祝氏至今仍是處子,不免覺得尴尬。任荷茗微微停頓,但旋即整理心緒,道:“主夫就打算,一世如此麼?”
祝氏微微一顫,卻隻是低頭不語。
任荷茗道:“姜氏得寵,府中人隻知有姜氏,不知有主夫,眼下尚且能以主夫年幼的借口讓祖父幫忙打理府務,壓制姜側侍,但祖父年事漸長,茗兒實在不忍看祖父勞累,甚至以已有婚約的身份插手母家事務,但茗兒就要走了,到時,主夫要怎麼辦呢?任由姜氏父女和下人欺淩麼?”
祝氏隻垂首不語。
任荷茗拉過他的手,将那金玉色絲線纏成的玉娃符放在他掌心,道:“主夫總要為自己做打算的罷?如今任荷菱有孕,已經升為陽陵郡王側君,說不得,母親便會趁熱将世女之位與了任蘊珪,到時,昆山侯府可還有主夫的立足之地麼?以姜氏的性子,難道會恭持侍禮,讓任蘊珪以嫡父身份奉養主夫終老麼?到時,主夫的父親和弟弟又該如何呢?”
祝氏蓦地擡起頭來看向任荷茗,漆黑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任荷茗握緊他的手,道:“隻要主夫願意,茗兒與阿姐,自然會以嫡父之禮照顧主夫,更加好好奉養祝老太君,照拂主夫的弟弟。”
祝氏張口,磕磕絆絆道:“我…”
“茗兒知道,乍然與主夫說這些,主夫并不能即刻答應。若是主夫不願意,茗兒也絕不勉強,自會另尋他法,來日待主夫也必一切循禮。”任荷茗緩緩松開手,放柔了聲音,“過些日子,秋海棠落盡,冬天來臨,就該是主夫的生辰了罷?茗兒就等到那日之前。”
祝氏低下頭,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