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石嚴欲拿自己為籌碼與韓濯交涉後,更是心急如焚,連帶着把自己的病情都裝得嚴重了些,在石嚴看來,幾乎要到了要命的地步,他自然也怕唯一的籌碼出什麼事,便抓了關内的大夫來為他診治。
有了醫生,便也有了接觸外界的機會,宋青瑛那陣子借着大夫的手傳遞出不少消息,又和他聯合迷暈了已經放松了警惕的守衛。
可宋青瑛那時才發現,解開鎖鍊的鑰匙并不在守衛那裡,眼瞧着時間緊迫,宋青瑛不忍連累那忠勇的漢人大夫,生生砸斷了自己的手才勉強逃了出來。
誰知天不遂人願,他二人在逃亡途中撞上了劫掠商隊的匪徒,那大夫被當場殺死,宋青瑛被錘擊在地當場不省人事,若不是路路通他們及時找到了他,那他如今怕也是真的死了。
“我本來打算,逃出來就去找你,可是路路通一路将我送回了京城的堂口,我能清醒下來走路時,已經過去三個月了。”
“三個月後呢?”這一段經曆即便宋青瑛說得平鋪直叙,聽起來卻也驚心動魄,韓濯幾乎忘記了她還在和宋青瑛怄氣,有些急切地問道。
宋青瑛嘴唇動了動,最後道:“醫師說,我的手好不了了。”
“我試着給你寫信,試着拿起劍,但是......”
宋青瑛說不出話來。
好難啊,清之,好難啊。
他願意和韓濯撒嬌,添油加醋地抱怨疼,卻不肯在她面前承認一個難字。
唯獨這一點他不能承認,似乎承認一次,便徹徹底底地輸了,他不甘心。
他拿不起筆,用左手寫就的字由曾經的清秀變得歪歪扭扭,更别提拿起劍來,他從前暗暗下過決心,等到了雁關,一定要用心把劍學好,哪怕沒有韓濯強,隻需要沒那麼半吊子就成了,他不想再有下一次,隻能眼巴巴等着韓濯來救。
但他沒有這個機會了。
斷雁關的捷報傳來京城,那一日他的手因為昨日不要命地試圖握起重劍腫成豬蹄般的紫紅。石勒已滅,京城裡街頭巷尾傳的都是當今英武侯的豐功偉績,他對着銅鏡自照,鏡中人蒼白得仿佛鬼魅,臉上一道在逃亡時留下的明顯血痕,在他眼裡近乎猙獰,他習慣性伸出右手把銅鏡收下來,卻被手上的殘缺甩了一臉自慚形穢。
最自暴自棄的時候,他甚至恨過韓濯。
“還疼麼?”韓濯啞聲問道。
“......不會了。”
其實會的,尤其是陰雨天,早三年痛得很厲害,成宿成宿地睡不着,痛感不尖銳,卻格外磨人,苦痛連着筋脈,傳到心裡挑動教人溢淚的酸,但他沒有眼淚可流,隻好裹在被子裡睜着一雙眼聽雨。
他知道韓濯不會嫌厭他,可越是知道,他越不敢和韓濯見面,她那樣好,不該被這樣不堪的自己耽誤。
可偶爾,也可恥地期盼過韓濯能抱他一抱,把淚和傷都抹掉。
一個搖擺不定的人才最教人厭煩。
宋青瑛覺得自己矯情得可笑,有些自嘲地抽了抽嘴角,道:“是我不好,我該早早去見你的......我當時拖得太久,越拖就越不敢和你相認,是不是很可笑?”
“......”
“我已經大好了,左手字已習得很好看了,清之你......”
宋青瑛說不出話來,是韓濯抱住了他。
“不能再有下次了,這是最後一次。”
宋青瑛頓了片刻,把手輕輕放在了她的背上:“好。”
“等見到李三三,你要讓她瞧一瞧,不許說什麼治不治得好的話。”
“好...那你的耳朵......”
韓濯面不改色心不跳撒謊:“我在和你約法三章,少打岔,我又不像你,李三三給我開的藥我可是頓頓不落。”
接着頓了頓繼續道:“以後幹什麼,去哪裡都要和我商量,你要是再敢幹什麼自以為是的蠢事,天下好男兒千千萬,憑什麼我要在你一棵樹上吊死?”
“好。”
韓濯還是沒能狠下心。
她在宋青瑛的臉頰上親了親,對方得寸進尺,扳過她的下巴接吻。
一吻畢,韓濯喘了口氣笑道:“挺會啊殿下,藏了多少小黃書?”
“啊?”
韓濯勾了勾指頭,附耳道:“你别以為我不知道,小小年紀就看那種編排我和崔子盛的話本子,長大了難不成會戒?再說了你昨晚表現很是老練,你說說,實戰經驗和理論經驗,總得承認一個吧?”
宋青瑛臉紅到了耳根,嗫嚅道:“隻和你有經驗......你要看的話,今晚我們再一起看......”
聲音越說越小,可内容十分沒羞沒臊,韓濯拽了拽他的耳朵道:“好啊你,看着端莊正經,實際上......”
“清之就說願不願意吧......”宋青瑛小聲道,随後捂住了臉:“你不想就算了。”
韓濯若無其事忽略了快煮熟的宋青瑛:“快吃,吃完回府。”
宋青瑛道:“回......回哪?”
“英武侯府啊,”韓濯理所應當道:“昨日嫂嫂把珺兒接回去住,我叫珺兒來見見姑父。”
宋青瑛手一抖,激動地掉了湯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