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瑛的大腦一瞬間空白,周圍的刀劍聲,喊叫聲都模糊起來,好像隔了一個世紀那麼遠,耳内針紮一樣嘯叫,他好像突然什麼都看不見了,隻能跪下來,無措地去摸韓濯的臉。
他的手被握住了。拇指上的紅痣燙得他一哆嗦。
“我還沒事……撐得住……”
宋青瑛突然又能看見了,他喘了幾口氣,見韓濯掙紮着借着刀站起來,順便砍了一個試圖趁人之危的山匪。
“走!”
宋青瑛被韓濯護在懷裡奔跑,他的眼睛被韓濯死死捂住,隻能聽見刀刃相碰撞的聲音,他一邊跑,一邊控制不住地淌下淚水。嘴唇張了張,卻說不出話來。
他不知道韓濯現在怎麼樣,唯一能确認的就是她的心髒還在跳動,他的心要被扯爛了,那往韓濯身上招呼的刀劍都實打實地砍在了他心口,戳得稀爛,流下鹹津津的血來。
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恨過自己。
韓濯帶着宋青瑛沖了出去,她眼前一陣陣發黑,左腰的疼痛似乎和自己的感官剝離了,好像靈魂已置身事外看着自己困獸猶鬥。她知道這是腎上腺素暫時的作用,但她不敢往深處想。
前方密密麻麻攔着路的山匪被切瓜砍菜一般砍翻,有幾個根本無意攔路的倒黴蛋沒來得及叫出聲就被一刀封喉,驚呼被抛在身後,熱血糊滿了韓濯的視線,她徹底殺紅了眼。
喉嚨間湧起腥甜的氣息,肺腑疼痛,她卻隻覺得痛快,似乎解開了封印一般,要把餘下的壽數在今晚燃盡。
這是韓家人的本性,還是她韓濯的本性?如今她不再執着分清。
前方似乎不再有阻礙,她仍提刀攬着宋青瑛疾奔,不敢停歇。
過了有多久呢?
她不記得了,她奔跑的速度漸漸慢下來,懷中宋青瑛帶着哭腔叫她,韓濯終于脫了力,面朝下跌倒在滿是泥濘的路上,似乎再也不會醒來。
……
有冰涼的東西砸在她的臉上。
“我還沒死麼?”韓濯想道。
她在緩慢的移動。
“一任風霜刮醉骨,…重添新酒輕浮屠……
是宋青瑛的聲音。
她微微清醒過來,身下的觸感是柔軟的,随後左腰的疼痛鋪天蓋地傳來,灼燒一樣刺激着神經,短刃還埋在血肉之中,凍得人哆嗦。
她呻吟了一聲,身下的柔軟似乎突然僵住了。
“你忍一忍,我們找個地方,千萬撐住了,求求你……”
“阿瑛……”
“别說話!”
這聲音帶着哭腔,一半是擔心,一半是累哭的。
他其實背着韓濯走了很久,韓濯比他長了些年歲,也高了一大截,宋青瑛全靠着一點信念撐着,可是顧忌着山匪會追上來,不敢懈怠,小腿灌了鉛,氣管充了血,仍隻能咬牙堅持。為了轉移注意力,他已将韓濯寫的詩文從頭到尾默念了一遍,被壓得眼前發黑,走了四五裡,終于難以為繼。
雨稀稀拉拉落下來,他不敢停下,隻能背着韓濯一點一點匍匐爬行,他不能多想,自己身上的韓濯說不定不知什麼時候就成了一具死人,光是這種念頭一出現,他就要發瘋。
韓濯又沒聲音了。
雨勢越來越大,再這樣下去,傷口被雨水泡過,鬼神難醫,必須要找個地方避雨才行。
宋青瑛咬住了嘴唇,眼淚無聲滾落下來。
突然“嘚嘚”的聲音傳來,宋青瑛心跳停了一拍,随即空白了一瞬的腦子飛快轉動起來,他爬起來,拖着人事不知的韓濯躲進了路旁的草木中。
聲音越來越近。
宋青瑛握緊匕首,屏住了呼吸。
“嘚嘚,嘚嘚……”
随着來者在路口出現,宋青瑛握着匕首的手驟然松了下來。
是小灰驢死鬼,不知它的主人如何了,但它一路從靈王廟跑過來,竟是毫發未傷。
“呱——”
宋青瑛吹響了韓濯送的青蛙哨。
韓濯在一陣颠簸中醒來,宋青瑛正砍下把她捆在小灰驢背上的枝條,将她挪到了山洞内。
宋青瑛已經在洞内生了火,這山洞不小,容得下兩人一驢,韓濯張了張嘴,卻沒力氣再說話了。
宋青瑛想讓她躺得舒服點,把她安置在了一塊相對平坦的石頭上,雨勢好急,水汽侵襲到山洞内,韓濯嘴唇發白,冷得打顫。宋青瑛無法,隻得把她向火堆旁移了移,握緊了她的雙手。
好像在握一個死人。
宋青瑛有些慌,問道:“清之,清之,你聽得到我說話麼?”
韓濯嘴唇動了動。
“什麼?”
“拔…拔了”韓濯喃喃。
宋青瑛傻了:“拔,拔什麼?”
韓濯沒力氣和他解釋,垂下了頭。
宋青瑛當然知道,這短刀不能不拔,可是萬一拔了,韓濯當場死于非命怎麼辦,他不敢賭。
韓濯手指動了動,意圖讓宋青瑛松手,宋青瑛強行鎮定下來,仔細分辨韓濯在說什麼。
“衣服……解了…裡面有……能用”
宋青瑛抹了一把臉,聽懂了一半,他小心地把傷口處的衣料裁開,解開了韓濯的衣袍。
最後一層裡衣除去,宋青瑛如遭雷擊。
他徹底懂韓濯方才是什麼意思了。
一層又一層的布料緊緊束縛着韓濯的胸膛,随着韓濯略顯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那屬于女性的特征沒有完全藏匿住,在束胸上方隐隐可見。
“什…什麼……”宋青瑛片刻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臣…犯了欺君大罪……”韓濯眼睛直了,雙手痙攣了一下,撐住一口氣道:“并非有意瞞騙殿下,請殿下……”
“你别說了,别說了!”宋青瑛吓死了,腦子被一堆東西糊住,完全理不明白。可是亂七八糟的東西在腦子裡過了一遍,他飛速找到了目前的關鍵:“清之,别管這個,怎麼辦,我現在怎麼辦?”
“難為你……”韓濯烤着火,暖和起來,微微清醒了些:“把刀拔了,用帶子包好...不能這麼繼續插在身上……”
那短刃入了寸餘,不知道有沒有傷及髒器,可是宋青瑛不敢,心髒狂跳:“不,不行……我下不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