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日西街走水,這事你知道麼?”
“這麼大的事,還有誰不知道,死了不少人呢。”
兩個小沙彌一邊掃着門前落葉,一邊交頭接耳。
普化寺地處京郊,香火遠遠沒有護國寺旺盛,平日裡若非年節廟會,并無很多香客,二人正談着,聽見一陣得得馬蹄,二人擡頭看去,見一人身着玄袍絕塵而來,頃刻間已到門前。
“李将軍。”
二人出聲喚道,顯然對來人熟悉至極。
李清雲向二人緻意,并未寒暄 ,直接行色匆匆進了門,小沙彌見怪不怪,對視一眼嘻嘻笑了笑繼續手中活計。
“婉兒。”
李清雲七彎八拐,奔至後院一間小屋,出聲喚道。
被喚的女子回頭,她懷中抱着一個雙目緊閉,臉色青白的幼女,見李清雲來了,木頭般的神色有了裂痕。
“怎麼樣?”
“藥拿到了。”
馮婉萍從他手中接過藥包,急道:“四娘,勞駕。”
旁邊上了年紀的仆人诶了一聲,急忙接過,方要走時,懷中的幼女卻出了聲。
“娘,娘……”
屋内其餘三人皆圍了上來,那幼女睜了眼,伸手要抓住什麼。
“别,别帶走我娘,瑛兒聽話,再也不……”
馮婉萍被這女孩喊得肝腸寸斷,想起自己的親妹妹已然在深宮中逝去,回憶起往昔種種,雖悲從中來,但不得不克制住安撫這女童。
“别怕,别怕,娘在呢。”
青瑛急促呼吸了幾口氣,上午時還發着熱,午時突然出了一場大汗,身子卻冷下來了,哪怕馮婉萍給她裹緊了過冬的被子仍是無濟于事,她嗚咽一聲,糊塗道:“娘,四娘,你們别走……這是在哪裡啊,瑛兒不回宮,娘不要……”
幼童說話本就容易颠三倒四,此刻她病入膏肓更是言語錯亂,馮婉萍隻能裝成惠妃溫聲安慰。
“好,阿瑛乖,我們不回去,不回去,你撐住了,好孩子…好孩子。”
青瑛沉默了一會兒,又好像在不住吞咽什麼,四娘探了探,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了,她收回手,不覺淚如雨下。
“娘,别去父皇那裡,娘要和瑛兒…我們跑得遠遠的。”青瑛絮叨着,馮婉萍附耳湊近,聽到這番話有些茫然。
“娘流了好多血,娘痛不痛,娘……”
“不怕,瑛兒不怕,娘在呢,娘好好的。”
青瑛颠三倒四說了一陣,似乎耗盡了力氣,隻一雙眼還睜着,又不做聲了。
秋風漸起,嗚嗚的風聲從門窗中透進來,宋青瑛,不,此時還不叫宋青瑛的男孩進了屋,天已經濃黑了,馮婉萍,四娘和李清雲皆守在床畔,都未曾睡去,一碗藥湯下去,青瑛的情況穩定了一些,此時緩緩睜了眼,人還是虛弱的,精神卻好像清醒了。
“阿瑛,你看,你不是說想看蝴蝶麼?”
男孩獻寶一樣将手中銀杏樹葉編織成的蝴蝶舉起來,在燈下若鎏金般的顔色。
她突然似乎清醒了,眼中好像看不見其他的東西,隻有這金色的,振翅欲飛的蝴蝶,她笑着,伸手去拿,卻沒能擡起手來。
男孩欲把蝴蝶放在她的手上,卻被馮婉萍攔住,抽走男孩手中蝴蝶,仿佛他不存在一般,輕輕将這做工粗糙的玩意放在青瑛臉側。
李清雲看了一眼被推了往後幾步的男孩,歎了一口氣,出聲勸慰道:“阿瑛受不得寒,你娘是怕你剛從外面回來……”
未等李清雲說完,男孩便垂首點了點頭,他早已熟悉了所謂親娘的冷漠,便隻不再言語。
這蝴蝶是他早上陪青瑛妹妹說話,聽她講想見見春天的蝴蝶,才跑出去為她尋,可已經深秋,哪裡還有什麼蝴蝶,他輾轉一天,才想出這個法子,笨手笨腳折了葉子給她。
他挑了很久,才選了最大,最漂亮的葉子,但好像這屋的大人們未十分在意。
青瑛并沒有多看幾眼那金色的蝴蝶,她笑了,好像身體已經好了起來一般:“謝謝……”
男孩擡頭,可是看着她的笑容,心底卻仿佛被蟲蟻噬咬,他看見女孩子微微擡頭,好像是想握握他的手。
“謝謝哥哥。”
“我想待在有樹,有風的地方,那該多……”
青瑛不再動了。
一切歸于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