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時,指尖突然傳來了一陣黏糊糊的觸感,她尚未來得及抽身,手腕便被緊緊攥住,韓濯猛一回頭,首先瞥見攥住她的那隻手。
那根本不能稱作是手,簡直是鬼的爪子,蒼白如雪,上面遍布黑青色斑痕,指縫和手的褶皺中裡全是黑泥,腐爛一般的潮濕觸感,還散發出一股屍臭氣。
韓濯險些尖叫出聲,方欲甩開,蓦然發現這手的主人。
來人是個說不清歲數的老者,之所以說是說不清歲數,是因為韓濯從未見過這樣的老人,老成這樣還能活着,隻可能是被閻王爺遺忘了,他簡直縮水成了孩童那般高,眼皮松弛堆積乃至看不見眼睛,稀疏的白發近乎要掉光了,還有那張臉,這哪裡是臉,簡直是堆在角落全是褶皺的灰色布袋子,他渾身散發着腐爛般的氣味,這味道韓濯隻在前世患了癌症臨終前的人身上聞到過。
這哪裡是人,明明是地獄中的鬼才對!
韓濯好不容易平複下來自己砰砰直跳的心髒,剛想掙脫開手,那布袋子其中一個褶皺裂開,發出了喑啞細弱的聲音,哦,這是混迹于褶皺中的嘴。
“大人,大人,您有沒有見過我的孫女......”
“老人家,您先松手。”韓濯掙開了這人,那人被帶得踉跄幾下,仍喃喃道:“我的孫女,大人,您行行好。”
韓濯定了定神,問道:“老人家,您先别急,您孫女是誰,叫什麼,長什麼樣子?”
“我孫女,我孫女小蘋,她這麼高,右邊耳朵上,有黑色胎記,她走丢了一年了,大人,您有沒有見過她……”
韓濯搖了搖頭,道:“抱歉,未曾見過。”
那褶皺的縫隙下流出兩滴混濁的老淚:“我的小蘋啊,老頭子我對不住你,對不住你,我這一把老骨頭,早該死了,可我找不見你,我怎麼敢瞑目去見你爹娘...”
那老人仿若又恍惚起來:“我要回家了,小?今天晚上回家吃飯。”
他随即又在原地思量起來:“回家,家,家在哪裡?”
韓濯正愣在當地不知如何是好,路邊一個鐵匠鋪探出一個腦袋:“你是哪家公子,趕緊走吧,這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韓濯覺得其中大有文章,便走上前去問道:“師傅何出此言,西京城内,天子腳下,難道有什麼地方是不受官府管轄的麼?”
那鐵匠上下掃視了韓濯幾眼,道:“你是京中哪家大人的公子吧。”他咂了咂嘴:“一看就是錦衣玉食長大的公子哥兒,這是西京城内江湖客聚集最多的地方,殺伐氣重得很,還是少來為妙。”
韓濯望着那老人漸行漸遠:“師傅,我向您打聽一下,這老人是什麼來路,他口中的小?,又是誰?”
那鐵匠卻露出了十分嫌惡的表情,嘴快歪到耳朵跟:“他,呸!晦氣,一個背屍匠,老成王八精都不死,瘋瘋癫癫的。”
“那小蘋又是怎麼回事?”韓濯追問道。
“誰知道,據他說是一年前就丢了,逮到人就問。”那鐵匠眯着眼睛看了看韓濯,又道:“小哥兒不知道,這老頭子身上邪性得很,被他碰一下,要倒幾年的黴運呢。”他神神秘秘在韓濯旁附耳道:“我們鋪子裡有辟邪的鐵器,隻要二百錢,那可是五台山大師開過光的...”
韓濯一臉無語:“不必...”
走出兩步,韓濯又頓住回轉:“師傅,我還想問問,咱們這兒還有沒有什麼人失蹤或被劫...”
那鐵匠脫口而出道:“沒有!”旋即便後悔了,眼珠在眼眶裡轉了一圈道:“不過...”
韓濯道:“不過什麼?”
那鐵匠撚了撚胡子,摩挲起了拇指。
韓濯:......
“話說那禮部侍郎家的公子,之前被這屍老兒堵在路上,第二日就摔斷了腿,還有錢家公子,也是遇見了那...”
韓濯不耐煩打斷道:“這些不算,我隻想知道,咱們這有沒有丢過什麼人,失蹤了,死了的都行。”
“小哥兒你還挺重口...沒有。”
韓濯立刻要走,卻被這鐵匠拉住了:“我想起來了,不過不算一個人。”
“不是人,是鬼不成?”
“年紀輕輕還是少看些志怪話本,”那鐵匠不屑道:“什麼鬼不鬼的,我說這不算一個人,是說不是一個,是一群,也不算失蹤,隻是沒看見她們何時出的城。”
韓濯忙俯下身:“什麼意思?”
鐵匠道:“西京城繁華,歌者舞者數不勝數,這幾年有不少城外來讨生活的樂匠歌女,雖沒看到她們混出什麼名堂,可這幾年來西京的樂者反倒越來越多,沒見她們出過城,卻也沒怎麼在那銷金窟見過幾個城外來的...”
這偌大的西京城,那些外來的歌女竟然憑空消失了!
注:①“官倉老鼠大如鬥,見人開倉亦不走”出自唐代曹邺的《官倉鼠》,隐喻官員貪污腐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