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濯是伴着嘴裡古怪的藥味蘇醒的。
第一眼見到的便是一張溝壑遍布的老臉,她腦子還是混的,偏頭看去,自己躺着的哪裡是宿舍裡狹窄的床鋪,這張床雖然稱不上多麼柔軟舒适,但卻雕花講究,十分寬敞。韓濯尚未來得及思考,一陣惡心感從胃部翻湧上來,她根本來不及忍住,翻過身嘔聲連連,吐得昏天黑地。
那張老臉的主人原是個阿婆,見韓濯如此,哭道“造孽啊,造孽啊,到底還是親兄弟呀,侯爺他怎麼就這麼狠心啊。”
韓濯在稍稍緩過來的當口,就着阿婆的手喝了幾口水,她吐得眼前發花,有點鏽住的腦子卻飛速啟動了,她不思考還好,一思考這具身體的記憶鋪天蓋地席卷過來,她頓時頭部劇痛,一陣眩暈感讓她又嘔了起來,這一下連膽汁都吐得幹淨。
那阿婆一邊哭一邊給韓濯順着背,韓濯吐完了,倚着床緩了緩,這具身體的記憶告訴了韓濯這阿婆是誰。
“趙媽媽,辛苦你了。”
趙媽媽一邊抹眼淚,一邊道“是苦了你呀二哥兒。”她又要說什麼,卻被一陣噎在喉頭的悲意堵成了一片不知所雲的嗚咽,幹脆不說話,又抽噎了起來。
韓濯被她哭得頭疼,她腦子裡剛被裝了一堆記憶,隻覺得仿若在夢中,韓濯狠狠掐了一下自己大腿,痛得差點叫出聲,好在這媽媽忙着嗷嗷哭沒有注意到她。
她這是…穿越了?
韓濯本來是21世紀根正苗紅的大好女青年,985大學在讀工科生,昨天剛剛考完本科期間最後一門考試,被同在戲曲社的同學們拉去慶祝。戲曲類社團慶祝能去幹什麼?無非是吃飯,看戲或是去唱K,當天他們沒去劇院,反倒是去茶樓風雅了一把,茶樓戲台上唱的是之前韓濯未看過的一出戲《三美圖》的選段。
韓濯大一加入戲曲社,其實一開始隻是混混學分,參演過幾回校園演出,雖然并不太上心但她天賦還不錯,一張嘴還算能糊弄外行人。臨塘市越劇是主流,韓濯雖然是第一次聽這出戲,可這旋律太過抓耳,情節也生動有趣,比家喻戶曉的黃梅戲《女驸馬》多了一層新意,她竟然第一回就聽了進去,拍膝搖頭跟着哼哼,一口茶在嘴裡沒來得及咽,一個氣口沒換上來竟然嗆了過去。
韓濯扶額,枉她聰明一世,穿越的方式竟然如此丢臉,她整理心情梳理起來自己目前的處境。
這具身體的原主韓濯,原是先英武侯之女,上邊還有個倒黴大哥韓胤,她出生時天無吉兆,反倒像個掃把星降世,母親難産,韓胤病重垂危,先英武侯子嗣凋敝,年歲也大了,韓濯本是個意外,他老人家膝下隻有韓胤這麼一個兒子,眼看着還要嗝屁,就算撿回一條小命怕是也難以長久。恐偌大家業無人繼承,他便和韓濯之母于氏瞞下了韓濯的女兒身,對外聲稱英武侯老來得子,把這小女兒當做男兒培養長大,他二老沒料到自己的兒子挺難殺,病了十幾年竟然活到了他們二位雙雙去世,用事實證明當年那大夫的話全是放屁。韓濯實則是個女人的事實就這樣被二位于五年前帶入黃土,身邊隻有韓胤和零星幾個老人知道真相,趙媽媽就是其中之一。
韓濯理到這裡,聲稱自己吐得胃裡難受想吃些粥,把趙媽媽忽悠走,開始心無旁骛地思考自己是怎麼到如今這個狼狽的田地的。
那麼簡單來說,就是韓濯這個侯爵預備役沒撿到漏,五年前韓胤襲爵,原主韓濯也并沒有消消停停作她的閑散少爺,這丫頭想啊“我武藝習得好,書也讀得不錯啊,如今武道是走不通了,但這麼多年書不能白念啊,我去科舉吧。”好麼,這過五關斬六将一考就是狀元,光是狀元還不過瘾啊,瓊林宴上一手騎射功夫百步穿楊,美名傳遍了京城,皇帝老兒高興壞了,要把自己女兒長甯公主嫁給韓濯。
……
韓濯木然,你真是很有想法啊少女!
然後呢,韓濯就被自己親哥哥陰了一把,這婚不管結不結,韓濯的真實身份早晚得出事,還不如一瓶砒霜結果了她性命,對外就說韓濯突發惡疾暴斃身亡,與金枝玉葉無緣,免得以後夜長夢多,讓整個侯府蒙上欺君之罪。要不是趙媽媽用不知哪裡的偏方給她催了吐,韓濯估計剛穿過來就咽氣了。
韓濯一時無言,人家穿越要麼自身精通史學,要麼自身配備系統小幫手助力開金手指,而她一個工科女大,畢生所學在古代哪裡有市場,更何況她高中就是一個理科生,六年前就不再接觸什麼文史類的東西了,對目前這個大齊的曆史完全是一竅不通,根本沒有上帝視角。
哦對,最重要的是,無論韓濯今生還是前塵,都她奶奶的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啊。
韓濯向天豎中指“她奶奶的要玩死老娘嗎?我一個女的拿什麼做驸馬!”
韓濯還未思考好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辦,一個身形清瘦的男人從房門口走進了房間。
這男人非常年輕,稱得上十分英俊,但眉宇間好似總是凝着一股沉郁之氣,好像所有人都欠他一百萬,正是韓濯的大哥韓胤。
韓胤見了她,竟然微微有些發愣,他這個妹妹自小毫無京中女兒嬌柔溫婉之态,争強好勝更勝于尋常纨绔,武藝文采從不讓京中子弟,對他這個哥哥也少有恭敬,他從未把韓濯當做女孩兒家看待。更何況自小他身子羸弱隻能看着韓濯跑馬射箭,舞刀弄槍,比起韓濯,他更像是一個早晚要死的備胎廢物,要說對她愛護,是半分沒有的。
而如今韓濯剛剛劫後餘生,眉宇之間還帶着病氣,眼中恍惚帶淚,雖然還是男子的發式,但周身的氣質都柔軟起來,說是個清秀的少年自然是讓人信服的,但若說是個英氣的女孩倒也不為過,這倒是讓韓胤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有一個妹妹這個事實。
但這憐惜僅僅隻是在韓胤的心頭蜻蜓點水一般蕩了一下,連波紋還沒起,韓胤就大跨步毫不避諱地走了進來。
看清韓胤手中的瓷瓶,韓濯不由在心底大罵“我靠真是最毒男人心,有完沒完,毒不死又來。”
大哥牌砒霜,量大管飽,童叟無欺。
古代三硫化二砷出于工藝原因确實可能是質量不高,但也架不住活閻王一次一次喂啊。
“兄長還真是薄情。”韓濯扯着嘴角勉強笑了出來。
韓胤聲音沒有絲毫波動“也莫怪我薄情,隻怪你命不好,沒投身成男人,你若是有朝一日被人發現真實身份,整個侯府都要跟着遭殃,我既承襲爵位,就必須顧全大局,我這麼做,便是日後在地下見了父母祖宗也是問心無愧。”
趙媽媽剛端着粥碗走近,遠遠聽見說話聲吓得碗一扔闖了進來,難為她一把老骨頭跑得如此快,趙媽媽上前跪在了韓胤腳邊扯着他的衣袖哭天搶地“侯爺,侯爺啊,那可是你親妹妹啊,你難道不記得你小時候罰跪,二哥兒為你求情挨闆子的事了嗎?就算不念骨肉血脈親情…”
韓胤未等趙媽媽說完便打斷冷漠道“當然記得,我還記得我是因為什麼罰跪的呢,她把先生胡子剃了,轉頭就推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