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丹鳳門到紫宸殿的這一段路,李沙棠這段時間不知走了多少遍。
她沉默地跟在曹太監身後,看似目不斜視、恭而有禮,實則早就神遊天外去了。
她忽而想起來空淨曾背叛本朝,給南蠻傳遞了數年的軍機情報。
若空淨也是崔杜衡的一枚棋子,那他......
這麼一想,她又覺着不對了。
當年崔杜衡才多大?怎麼可能指使動空淨?
她一路胡思亂想着,就這麼踏入了紫宸殿。
李德昭年紀大了,現在很多事情都交給小祥子做了。
小祥子躬身給李沙棠倒了杯茶,随後隐于一旁不說話了。
“朝陽轉眼便這麼大了......”聖上盯着李沙棠感慨。他在此次刺殺中元氣大傷,雙眼愈發渾濁,面皮也皺褶松弛。
李沙棠感覺渾身不舒服,她垂頭恭恭敬敬地應了個“是”字,随後又不說話了。
“你父親那件事......有消息了。”聖上語調沉沉,“有人說你父親在會盟之時就不見了,還有人說,看見過拓跋光那老東西拿着你父親的首級招搖撞騙。”
李沙棠放于身側的手漸漸捏緊。
“現在朕給你一個機會,待新帝登基,你便作為使者前往南蠻續兩朝之誼,到那後你可以盡情探查你父親這件事的真相。”聖上的眼裡含着一絲笑意,看着繃着臉不說話的李沙棠,“不過朕有個前提。”
“聽聞你與祝餘關系頗好,此次會盟乃兩朝大事,你又是一介武将,少不得要文臣幫助。可朝野上下都需幫助新帝登基,祝餘無官職在身,卻又學富五車,你便帶他去南蠻一同準備會盟之事吧。”
聖上看着不說話的李沙棠,又沉聲問了句:“朝陽覺着這個決議如何?”
決議如何?這個決議好極了。好到從此以後,崔杜衡的當官夢就此破碎,他依舊是個被人議論身世、背後嘲笑的雜種,永遠沒有實權。
可這些,與她有關嗎?
李沙棠想起被崔杜衡當成棋子的諸人,又想起他騙她時笑吟吟的眼神,最後思緒落到一天前,她想讓他變成她的棋子的那個晚上。
她沉沉地吐出一口氣,随後掐着手心,也笑起來:“承蒙陛下厚愛,臣與祝餘定當感激不盡。”
*
李沙棠剛回到府邸,就見大門口站着一個身着月白襕袍,身形瘦削如竹的青年。
他似是等了有一段時間,擡首望來的眼底還蘊着疲憊,卻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眼底遏制不住地湧上些欣喜。
“你回來了?”崔杜衡看着李沙棠,唇邊笑意深深,“龐夫人說我還有救……”
李沙棠聽着他猶帶笑意的聲音,面上神色不變,手心卻沁出濕漉漉的汗水。
“挺好的,”她笑道,“一直病下去也不是個事兒,現在你總算有盼頭了。”
崔杜衡一直在笑,他從宮宴到現在,眼裡的笑意就沒止住過。
“殿下,”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李沙棠,語氣忽而十分鄭重,“待新帝登基,李大人的冤屈必然昭雪。”
李沙棠一僵,她面色呆滞了好半響,這才悻悻笑道:“祝餘有心了,有心了。”
崔杜衡見她面色不對,眉頭微皺,隻當她高興壞了。他打眼瞧着李沙棠略帶嬰兒肥的瑩潤臉頰,眸底神色微動,忽而趁其不備時偷揉了把她的頭。
“小小年紀就總在皺眉,不好,不好。”他一邊搖着頭,一邊再自然不過地收回手,那作态與街邊兄妹相處沒什麼兩樣。
李沙棠與崔杜衡重逢後,還沒見過他這般模樣。在她的印象裡,他的眉間總帶着郁色,很少像現在這般連笑幾日。
她緩緩呼出一口氣,決定先不跟崔杜衡說那壞消息,先讓他高興幾天再說。
“龐夫人給你開的藥,你都有嗎?沒有的話,我叫我的人也幫你找找。”李沙棠看着崔杜衡帶笑的模樣,唇角也勾起來。
“這倒不用了,我這些年積累了不少藥材,藥庫裡的藥材完全夠用了。”崔杜衡提到這些時,冷白色的肌膚上泛起幾絲薄紅,襯得他容光煥發、神采飛揚。
李沙棠瞧見他這副模樣,心裡忽而酸酸的。她略微低頭,聳了聳鼻子,随後壓住一口氣,擡起頭來,勉強笑道:“你的藥材既然夠了,那便趕緊回家熬藥喝吧。早喝早治療。”
崔杜衡笑着應聲,他轉身看着李沙棠匆匆回府的背影,眉頭忽而一皺。
他回到府中,思索了幾許,随即招來趙管家,在他耳邊耳語幾句。
*
夜色暗沉,繁星點點。
李沙棠躺在藤椅上,悠悠晃晃地喝着酒。
府裡新進了一批蒲桃酒,味甜色美,很受她喜歡。
冰涼的酒液順着喉道滑下,帶來微微的辛辣味和甜味。
藤椅咯吱晃動,搖得人想睡覺。
李沙棠雙頰染霞,眸色迷離,她微眯着眼,忽而發現自家院子的牆上有人。
她登時揚起一雙劍眉,大喝道:“誰在牆上?給本殿下來!”
牆上黑影似化進夜色裡,瞧來的目光似刀裁開酒意。
兩人目光乍然撞上,又紛紛移開眼,沉默不語。
反倒是雀香聞聲跑來,急聲道:“少主怎麼了?”
她一邊說着,一邊環顧四周,眼看着要發現圍牆上的人影了,卻被李沙棠一把攔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