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婦人七轉八拐,許久走進一間小藥房。
李沙棠聞着空氣中漂浮的藥香,眼裡掠過一絲驚訝,又很快隐去。
她自小混在軍營裡,又經曆過各式各樣的毒殺或暗殺,對藥理也算有所了解。可這藥房的藥,有幾味她竟沒聞出來!
“你的臉有保障了。”李沙棠忽然扭頭,沖着崔杜衡嘻嘻笑道。
崔杜衡還沒晃過神,李沙棠那張臉倏忽間出現在眼前,震得他面部表情失控,徹底癱瘓下來。
“你不就被打了幾拳嗎?怎麼還面癱了?”李沙棠眼睛瞪圓,吓得她雙手齊上,在崔杜衡臉上左右捏着。
她一邊捏着,一邊還念叨着:“這裡有知覺沒?那裡有知覺沒?”
崔杜衡癱着一張臉,“你可千萬别松手,你一松手,我就成不了面癱了。”
李沙棠悻悻收回手,她轉過身,偷偷瞟過美婦人,就見美婦人正含笑看着他們,眼底似含着複雜情緒。
她一怔。
這廂崔杜衡對李沙棠徹底失去信任,他拍拍李沙棠肩膀,沉重道:“接下來,你不要講話,也不要幫忙,你看着就好。”
李沙棠摸摸鼻子,幽怨應下。
崔杜衡滿意點頭。
接下來的事情,李沙棠也插不上手,她全程旁觀美婦人操作,心底越來越佩服。
這藥膏,這技術,這娴熟度!
李沙棠眯眼一笑,心裡有了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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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衙的後院裡,古拙的石桌上放着一碟精巧的玉露團,濃郁的奶香撲鼻而來。
李沙棠忍住饞意,她露出自己重新開裂的傷口,氣勢洶洶地盯着楊元聰,“所以我們兩個去那什勞子的婚宴,就是為了給人追的?”
她說完就忍不住看向崔杜衡。
崔杜衡臉上塗着一層厚厚的青草綠藥膏,此刻靜靜地看着他們争論,面上塗層太厚,壓根兒看不出表情。
李沙棠忍住笑意,又轉回身,繼續維持她那副兇相。
楊元聰含笑看着一對小兒女的互動,他抿了口茶,不緊不慢道:“殿下應當知道,您在彙陽縣的消息早被洩露出去了。”
李沙棠滿身的兇意一滞,到底洩了一半。她就知道那個當鋪老頭不懷好意,果然把她在這的事宣揚得天下皆知!
虧她還看那老頭可憐,臨走前在他店裡偷偷藏了一兩銀子!
楊元聰喝完了一盞茶,清了清嗓子,繼續道:“這朱茂才早有歹意,臣就想着,與其讓殿下提心吊膽,不若就這麼順了朱賊的計,也省得他再搞些别的名堂。”
李沙棠勉強接受了這般說法,她想到什麼,又狐疑道:“那兩個‘鳥人’是你派出來的?那個大漢又是誰派的?”
楊元聰還沒開口,眼睛往後一瞟,眼裡就含了笑意。他手往李沙棠後面一指,打趣道:“喏,兩個‘鳥人’回來了。”
李沙棠往後一看,隻見“萬大興”倏忽間移到她身後,滿身的腥氣撲面而來。
李沙棠面無表情地瞪回去,腰刀已然出鞘。雪白的腰刀映出張血淋淋的臉,她沒什麼事,反倒是“萬大興”自己吐了。
“這怕不是小楊吧?”李沙棠嫌棄地指向在一旁狂吐的“萬大興”。
楊元聰含笑點頭,他目光看向下一個“鳥人”,示意他下去。
李沙棠匆匆看了下一個“鳥人”一眼,那是副普通至極的長相,扔到人堆裡找都找不回來。
她沒放在心上,轉頭嘲笑楊統領。
“你既然有這易容的本事,還不敢看你易容後的摸樣?這說出去不怕讓人笑掉大牙!”
楊統領一邊洗着臉,一邊含糊道:“我最後都是閉眼化的!”
這下連崔杜衡都笑了,他笑得幅度太大,牽動了臉上的傷口,忽而疼得彎了身。
李沙棠難得見崔杜衡君子儀态盡毀的摸樣,她端着臉欣賞了好半響,這才憐憫道:“你怕不是生得太俊,遭人嫉恨,這才讓人專門往你臉上招呼?”
崔杜衡身上沒什麼傷,臉上的傷卻一大堆,這讓人不得不懷疑。
崔杜衡平生第一次想放下他那該死的君子教養,想跟這蠻橫無禮的小娘子論一論,奈何面部條件有限,他隻得恨恨閉嘴,轉而不看李沙棠。
李沙棠一瞧,轉身笑得更放肆了。
楊元聰不知從哪兒摸了把竹扇,一邊搖着一邊看戲,嘴角兀自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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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如彎鈎,夜如墨海。
一行馬車光明正大地駛向城門,在黑夜無聲地注目中,悠悠閑閑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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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後,城牆上忽然出現一個雄鷹般的硬漢,他盯着那行漸漸遠去的馬車,低聲吩咐道:“加派些人手,跟着他們去青州。”
一個羽冠綸巾的士人在他稍後一步,低聲應道:“是!”
“這崔家小子竟敢帶着我女兒亂跑......罷了,權當是她最後的自由吧......”
這近乎呢喃的話語消融在暗沉的夜色裡,随着風兒漸漸逝去。